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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达利益

《四法印·诸行无常讲记》 ︱ 全知麦彭仁波切·造丨智圆法师·讲授 ︱

甄士隐知道没投到人,心里不免悔恨,加上上一年的惊吓,急忿怨痛,已经有了积伤。一个暮年之人,贫病交加,竟渐渐露出了下一世的光景。

可巧这一天,他拄了拐杖挣扎着到街上去散散心。忽然看到那边来了个跛足道人,疯疯癫癫,脚上穿了一双麻鞋,衣衫褴褛,口里还念着几句词,词这样说: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上的人心里也明白做神仙快活自在,只是忘不了功名,才做不了神仙。古来那么多的帝王将相,如今都到哪里去了,只留下一个个被乱草遮盖的坟堆。今天更是推土机一推,连葬身之处都平掉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上的人都晓得神仙日子过得逍遥,只是他忘不了黄金美钞,所以做不了神仙。整天只抱怨钱赚得不多,等到钱赚到差不多时,眼睛也闭了,连一张票子也带不走,这又是何苦呢?)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上的人都晓得神仙日子好,只是忘不了娇媚的妻子,在生时,日日说恩情,说这一生不变心。死了没几天,又跟着别人走了。凡人的心像天上的浮云,哪有不变的情?)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世上的人都晓得神仙无牵无挂,只是忘不了儿孙,一辈子给儿孙做牛马。从古至今,世上有多少痴心的父母,但能见到几个孝顺的儿孙呢?父母对孩子有很多期望,希望他将来做哪种职业、过哪种生活,孩子长大了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根本不是父母所想的那样。所以父母的一片痴心,付之东流。)

甄士隐听了,迎上去说:“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好了、好了的。”

道人笑笑说:“你果真听见‘好了’两个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就叫《好了歌》。”

甄士隐是有慧根的人,一听这些话,心里就明白了。他笑着说:“停停!等我把你的《好了歌》解出来怎么样?”

道人笑着说:“你解,你解。”

甄士隐就说了下面这首词: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简陋的房屋空空荡荡,想当年这里挤满了达官贵人。草木枯黄,曾经是一处热闹的歌舞场。厅堂里,雕梁画栋上结满了蜘蛛网,今天又用绿纱糊在窗户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

(说什么胭脂正浓、粉正香,到如今两鬓怎么又变成斑白如霜?昨天还在黄土坡的坟边埋下丈夫的白骨,今天夜里就另找新欢,在红绡帐底同床共枕。)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曾经是金子、银子装满了箱子,转眼之间一落千丈,成了沿街乞讨的乞丐,谁见了都讥笑说:大富翁变成乞丐了。刚刚还感叹别人年纪轻轻就走了,哪晓得自己回来就一命呜呼。)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梁,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对儿子教导有方,希望他长大了做个君子,但也保不定他日后变得性情刚强。本想女儿嫁给富裕人家,这一生有好日子过,谁料到她沦落在烟花巷里,卖身作了妓女。)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因为嫌官职太小,努力地往上爬,没想到最后披枷戴锁,成了阶下囚。以前还可怜自己命苦,寒冬腊月穿着破破烂烂的棉袄,到如今做了高官,却嫌蟒袍太长,穿了太累赘。)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些妙语有很深的意味在里面。“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是比喻现象的替换,就是一个现象隐没了,另一个现象又登场了。上面讲细无常时,抉择到身心世界是许多个他体的刹那显现,前前灭了,后后出现,用文学来表达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这样旧的没有了,新的又出现,不断地被换掉,这里面有什么实义呢?佛法的道理随处可以体会,比如电视就在说无常法,观察电视,一个画面灭了,又出新的画面;一个节目结束,又演新的节目,乱哄哄的,前面哭,后面笑;前面生,后面死;前面团圆,后面分手……在在都在显示什么叫做人生无常。

再看“反认他乡是故乡”,什么是他乡?什么是故乡?他乡是指客尘有为法。故乡就是本有的自性。大家怎么“反认他乡是故乡”呢?这个他乡就是这个身体、这个分别心、这个器世界,地水火风和合的身体忽生忽灭,旋聚旋散,属于无常法,你却认为是自己的身,这是一;攀缘六尘的妄分别,忽起忽灭,也是无常法,你却认为是自己的心,这是二;器世界的山河大地,由业惑变现,刹那生灭,你却认为是自己的安身之处,这是三。你认为这些就是你本有的故乡,是生命唯一的、最真实的内容,这就是颠倒。这些如浮云般忽生忽灭的法,怎么会是生命的本有呢?它仅瞥然一现,过后就消失了,能说是常住是自性吗?不认识身心世界只是忽生忽灭的虚妄假相,反而认为它是常住的,贪执它、想永远拥有它,认为它就是实实在在的,这叫“反认他乡是故乡”。他乡就是客尘法,像旅客暂时在旅店里过夜,一清早就走了,表示“不住”。或者“他乡”的意思是,不是自己本来有的,就像虚空中的空花,把本来没有的看成实有,这叫“反认他乡是故乡”。

上面我们抉择了身心世界都是刹那灭的法,第二刹那就灭了,当然都是客尘的假相。不认得这一点,劳心费力地执取,都是被假相所骗,冤冤枉枉起烦恼受苦。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为他作嫁”是个成语,唐诗说:“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意思是古代贫女为了谋生替人缝制出嫁的嫁衣,自己年年辛苦制作的衣服没有一件能自己穿上。就像这样,凡夫人为了求得客尘法而忙碌,辛苦一生,费尽心思,最终自己什么也得不到,这不荒唐吗!

我们已经抉择了细无常,知道不论器界、根身、心和心所,都只是一刹那就灭尽的假象。人生的富贵、功名、家庭、环境只是这其中小小的一部分,所以无论我们怎样努力,最终也得不到任何东西。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正当你起心动念去捕捉它时,它早已没有了,怎么能抓到它呢?

从粗相续的角度来说,富贵、功名,如果能不断显现同类的假相,也算是长久的维持,但连这也做不到,谁也没见过果上能一直显现同类的假相。最终连心识显现同类的假相都得不到,彻彻底底地烟消云散。总而言之,这是荒唐的事,日日夜夜辛苦操劳,最终什么也得不到,我们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再看故事最后的情节:)

那个跛脚道人听了,两手拍掌笑着说:“解得切!解得切!”

甄士隐说了声:“走罢!”说完就把道人肩上的包抢来,背在自己身上,竟然不回家,和疯道人一同飘飘而去了。

甄士隐原先迷在红尘里,贪著安逸、清闲的生活。虽然日子像流水一样一天天过去了,但他总是不醒悟,他一点没觉察到眼前的生活只是刹那幻化的光影。心是微妙的,心一时看不清真相,就一时落在错觉中执著假相;心一贪著假相,在假相破灭时,就免不了忧悲苦恼。

现在经跛脚道人一指点,他顿时大变活人。现在他看透了有为法只是个泡泡,恍然明白了“他乡并不是故乡”,有什么必要在这里苦苦希求执著呢?刹那灭的幻像中,本来没什么真东西。

这一下看到只是个空花泡影,心里顿时就放开了。他不想套在客尘法里面,生生世世妄想执著下去,所以就很干脆地说“走吧!”把跛脚道人的包抢过来,背在自己身上。这一句有它表示的意义。“跛脚”表示什么?跛脚是两只脚一高一低,人是同一个人,脚是一只在地上、一只在空中,我想这是比喻“即世间而离世间”,表示“处世间而不染、在俗恒真”的境界,即身处在这个现象界里面,心无丝毫染著。“把跛脚道人的包背在自己身上”表示承当,就是把出世间的道业完全担当起来,包表示大乘的道业。这一句就是说看破客尘如空花之后,自然发心求证真实的解脱,发心求证自己的本性。

“不回家”就是不再走老路了,意思是不再回到过去那种苦自己的方式当中。过去是什么方式呢?就是认假为真,缘着幻生幻灭的有为法,贪恋、耽著、希求,最终落得一无所有。现在不入惑、业、苦的圈套,不落在轮回流转的缘起里面,就是不回家。

从究竟来说,这个“不回家”并不是要躲到一个虚无的世界里去。身心世界本是刹那灭的假像,像空花一样,对这样的空花,贪求它、执取它固然是妄想,害怕它、躲避它也同样是妄想。

当然这不是说初学者不必要远离红尘,因为初学者习气深重,道力不足,一遇见境就会动心,陷在里面。但也要知道,尘境本是空花,它并没有障碍你,避开它,也是一种执著。所以圣者谛洛巴说:“显现法没有障碍你,只是执著障碍你。”唐朝庞居士的诗也说:“但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

再看“飘飘而去”,这要联系前后才看得懂,前面拄着拐杖出来,后面是飘飘而去,这是讲心上的变化。拄着拐杖,不拄就跌倒,可见压力很重。压力是什么?就是执著。对家庭、对子女、对地位、对财富,心里执著得很深,这些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身上,就是因为看不透。“飘飘”是什么?就是看到有为法是空花,一下子放下了,不再对过去法苦苦留恋,不再对未来法妄想追求,不再对现在法抱怨,这样心中没了压力,就飘飘而去了。“而去”指趣向解脱。

这个故事生动地解说了通达无常的利益,让我们看到一个人的内心是怎样得到改变的。人生从哪点开始走向解脱呢?就是从看破世间开始。看破世间从哪开始呢?就是从了达刹那无常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