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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七月份时,他的病情又开始反复。本来已获得金刚身者应无病无恙,但正如《宝性论》所云:“如实见真谛,虽已离生等,大悲心尊主,示现生老死。”如其所言,大菩萨也示现法体有恙。身边人再次忙着要给尊者求医问药,但他却婉拒道:“我的生命原本就快要走到尽头了,现在又病得非常严重,看来再这么治疗下去确实没什么利益可言,能保持无破无立、自然放松之状态就已足够。在自己不修行的前提条件下还要给别人传讲佛法,这种作为实在了无实义。记得我们初到萨迦时,听说兹日地方有一位证悟者,当时正病倒在萨迦寺。见面后他问我:‘如何修持将疾病等转为道用之法?'我便赐给他如下教言:‘自他幻化肉蕴身,有病即病亦安乐,消尽宿世之罪业。种种修行善法事,皆为净除二障故。无病即无亦安乐,身心安泰增善行,欲令人身获利益,应使三门勤行善。无财无势即安乐,远离守护无事闲,所有争夺吵闹行,皆由执财因中生。有财有势亦安乐,福泽积善增上行,一切暂时究竟乐,均为福德之果报。死亡即死亦安乐,恶缘无法作障碍,此连下世缘极善,定入无误解脱道。在世长寿即安乐,修行经验庄稼生,湿润暖热此窍诀,长期依止则成熟。无论怎样皆安乐!'对照此教言,不论出现什么情况,我都应该修持观心窍诀,除此再不寻求其他之方法对策。其实,生病是显示无欺因果的最好途径,也是遣除二障的殊胜方法,同时亦为劝人行善的有力鞭策,既如此,我当然不会再去寻觅祛除疾病的良策。况且各地也一直都在广做佛事,这才令我活到现在。”周围人接着劝请他道:“很多人都渴盼能一睹您的尊颜、聆听您的教诲,有无量的所化众生都倚赖您的救度,请上师慈悲加持加持自己的身体以长久住世吧!”大菩萨仍不改初衷:“要是锅里没有的话,瓢里又怎可能盛满?在世之时自我估计利益众生做的还算可以,照此看来,相信死时利益众生的事业也不会衰退到哪里。”身边人仍苦苦相劝:“您圆寂之后肯定还会有广大的弘法利生之事业,但我们这些可怜的失去怙主、无依无靠的所化众生又该怎么办?念及我们这些人,您也应该长久住世。”无著菩萨回答说:“要是本人毫无能力的话,就算住在一起又有何用?如果能增上力量、境界,那么即便很快离开人世,也可以度化无量众生。你们都是我心里的依靠,我怎忍心舍弃大家?不过一旦我圆寂之后,万勿徒劳哀伤,只要长期至诚祈祷,那就与我在你们身边没什么两样了。”
此时,大堪布香秋泽睦也前来祈请上师务必长久住世,但上师并未接受这一请求,他反倒要求堪布本人应不舍世间。堪布以前曾供养过大菩萨一个垫子,这时,菩萨便在那张坐垫上再放上一块垫子,然后便请堪布坐于其上,为他日后能承续法脉创造了一个良好的缘起。虽说大菩萨本人当时并未说明此事,但尊者让他坐到坐垫上这一安排本身即已表明:无著尊者已授意堪布接续自己的法脉。
当其时,身边人询问菩萨道:“能否让周围的人再见您一面?”尊者断然拒绝说:“此时见我对自他都有害,根本无此必要。”故而他最终并未开许这一请求,他当时只是不断在修持有相生起次第与圆满次第。大家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便不断给他念诵《宝积经》,以阻止尊者在下午时分睡过去。于吟诵的间歇,尊者时时示现泪流满面的状态。弟子们劝慰道:“您可否稍稍放松一下有相次第的修法?尤其是对众生的悲心能否暂时内收一点儿?我们担心万一有什么不测发生,到时该如何是好。”尊者闻言则宽慰众人道:“我的有相修法是不会损害无相境界的,因方便慈悲双运的缘故。现在还稍有勤作,故仍需继续修持。我并没有特意对众生观修慈悲心,只不过一想到有情所受的痛苦,悲心自然而然就生起来了。若再如此继续放任下去,你们的心就开始不安,所以我尽量用正知正念控制住自己。临死的时候,修破瓦都不如这种观修法殊胜,能死在这种境界上是最好的,但……”
此刻,众人通过一挑水者向一位生圆次第之修法已取得稳固境界、幻身及梦境修法亦已获得自在的大成就者、大菩萨之弟子、从小就在悟启地方严格闭关的多寻上师捎去口信:“尊者病况危急,祈祷能否奏效?望于梦中善加观察,并书信告知。”多寻上师后来回信道:“通过占察得知,这次无论你们怎样祈祷,都不会有太大意义。在尊者面前已集聚起无量无边的本尊、不可思议之勇士与空行母,天人、天女亦执持各种供品前来迎请。加上无著法王本人也想前往其他刹土,他的心已开始转移,等等等等,原因很多。我若详说,恐怕你们无法接受,其中有一个原因,不告诉你们,想来你们也会明白的。”他即如是作了答复。
侍者见信就对尊者说道:“既然您已决意离开人世,那就请赐给我们关于日后如何安身立命的遗嘱吧!”无著菩萨感言道:“现在确已到了该留下遗嘱的时刻了,虽说一方面我病得很严重,另一方面体力也已消散殆尽,但我还是想造一些诗句偈颂,说一点儿话。其实,即便健在人世之时,对世与出世法我都没有什么非常固定的偏好,大体顺其自然而已;现在依然如此;正死之时、死了以后,又怎可能再保留某种特殊的嗜好呢?想听遗嘱的话,在我无病无痛之时,依凭自身智慧已毫无隐藏地写下了大量论著,特别是关于教言方面的大小偈颂更是为数不少,这些都可算作所谓的遗嘱吧。除此之外,再说三言两语无关痛痒的闲话又有何意?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当初(贴在闭关房外)的那几句话:‘就算我们真的见了面,我也没有其他话可说,即便我死了,除了上述话语也不可能再有别的遗嘱。'现在还是把这几句话留给你们。”大家又一再请求尊者务必慈悲开示,于是他又接着说道:“你们应将自心一直交付给三宝,修行当中不要混杂任何世间法,要为众生利乐而如理如法地修行。能这样做的人才堪称为续佛慧命之人,我们理当不辱此命,故望大家都能切实守持好法脉传承。尤其是达桑上师,你自己希望自己能努力行善,因你已拥有了舍世者这一名称。既如此,那就最好不要积蓄财产了,我死后若能一斗粮食都用不上,这才会令我真正感到欣慰。若你能抚养那些可怜的众生,实在是再好不过,特别是眼下正依赖我们的这些人。可惜我没有能力继续帮助他们了,望你能把照顾他们的任务勉力继承下去,对受苦受难的可怜众生多生发一些慈悲心吧!这就是我要送给你们的临别赠言。”停顿了一会儿,尊者又说道:“持梦之修法我已非常娴熟,无需勤作即可照见无量刹土,并于无量如来前听闻法要,这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一件难事。有一段时间,这种境界远离了我,想不到这次生病又让我恢复了此种境界,这种境界不灭之现象实在是太稀有了!它之所以会中道消失,可能是世人所谓的大福报这些散乱之因所导致的吧。一般而言,修行人最好不要拥有过分的福报,这是最好不过的修行外缘;而通过远离勤作得到的财产,则不妨享用。”最后他又殷切叮咛道:“总之,富裕时应将富裕转为道用,身陷衰败时则应将衰败转为道用,对修行人而言,这是极为重要的一条原则。”
十月初八的黎明时分,尊者对华耶上师说:“请把我扶起来,在我后背垫块东西。”华耶这样做了以后,尊者开始双手合掌,并长时间流泪满面。其间,他还说了很多话,可惜大多含混不清。天大亮的时候,周围人问他何故如此,他回答说:“正睡的时候,至尊佛母忽然驾临,想到在佛母面前睡觉太不恭敬,我便想立起身子作些祈祷,所以就这样做了。”身边人又问:“至尊佛母是瑜伽母,还是度母?”他双目直视虚空然后回答说:“度母!度母!”就这样连说了两遍。旁人接着问:“度母说话了吗?”他叹了口气:“嗨,没有。”紧接着,他又说道:“看到众生所受的痛苦,简直让我无法忍受。在度母面前,尽管没做任何承侍,我还是说了一大堆怨言。”
就在此日,量多思杜地方的一位处女通过所谓的降神仪式(依凭特殊的祈祷,佛菩萨、护法、神灵等可以降临到某人身上,并借助此人宣说种种预言,这就是降神,它拥有一整套完整、精彩的仪式)突然拥有了预言能力,她先说了一些有关战乱的事情,然后就预言说:“这些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在西方,无著上师于十月初八将前往璁叶庄严刹土(度母刹土)。”
与此同时,尊者对身边人说道:“现在我的脉搏虽已停止跳动,但还没到死的时候。”他边说边伸出手来,其脉搏确已停止了。旁边一护理者见状不由请示道:“本来我对上师是怀有极大恭敬心的,这次是不是因为没有将上师视为佛的缘故,或者上师本人说了这句话的原因,以致脉搏停止跳动了?如果违缘突然降临、上师示现圆寂的话,别人应该为上师做一些导引吧,这样的话是否需要提前做一些准备?”尊者神情泰然地答复说:“哈哈!你怎么能说违缘降临人才会死呢?!死并不是一件不愉快的事,面对必然到来的死亡,我早就准备好了。身为年迈之人,该做的事情已全部完成,活到七十五岁,寿命还算短吗?此次出关以后,众人聚集、讲经说法这类事全都圆满了,现在的时机是最好不过的。我心里未留下一件因为没有完成而感到遗憾的事情,现在看来,利益众生的事业只会愈加广大,绝不可能衰退。我一生都未曾远离过愿、行菩提心,而这次生病又使我的持梦境界得以恢复。不知为何,昨天开始的头痛一直延续到现在,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不过若能在两种菩提心都特别增上的情况下死去,这简直太难得了,更何况我是在无有勤作的前提下获得这种境界的,这都是三宝的恩德所致。在此种状态下安然死去也就是通俗所谓的往生,因此导引什么的也就不需要了,真做导引的话,还不知会不会带来可喜的结果呢。无论如何,请不要违越我所说的,应不散乱地随念佛陀等教言。”侍者紧追不舍地又问道:“上师既已无心住世,那么您到底想前往哪一个刹土?”尊者回答说:“若对众生有利的话,前往地狱都可以;若无利于众生,即便清净刹土我也不愿去。”
当天黄昏,尊者吩咐周围人把曼茶罗和五供拿来,他自己并用手作拈撒甘露状,且作了广大供养。然后就双手合十,低下了头,接着又边做手印边行五供,还要求身边人也应作五供,在这一过程中,他始终流泪不止。第二天清晨,旁人询问原因,他回答道:“当时因本尊降临,所以我才要求你们赶快供养,至于其他原因,现在我还不能说。”因此他并未说出个中详情。
轮到阿阇黎云丹渥护理尊者时,有天晚上他挥动双手对阿阇黎说:“所有不清净的显现已灭尽无余,清净刹土正以极为庄严、悦意、透明、无碍的方式现在目前,它就如虚空一般广大无边。”接着他又说道:“有弹性、触感非常适意的地方就是我正坐着的地方,周围有无量的眷属围绕,整体环境完全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了然、明然的光明境界。照此看来,我很快就会走了。”
第二天,华耶阿阇黎问他:“您是否如朗日塘巴尊者一样,已将一切显现观为清净?”他坦然地回答说:“如今,我的心已完全沉浸在种种明然的境界中,实际上,这些都没什么可贪执的,全都如梦如幻。”
圆寂前,他留给世人的最后遗言是:“我不习惯躺着,端坐才令我深感安乐。”其实从他患病以来一直到圆寂之前,平时他大都以毗卢七法式安坐。
十月十九日晚,他开始禁语,连眼都不再眨一下,始终全神贯注地专注于光明法身境界。为了调化那些执持常有观念的众生,也为了显示业力的不可思议,同时亦为了其他刹土广大的所化事业,在尊者七十五岁的那年,也即藏历土鸡年,十月二十日土曜日,下午夕阳落山之际,这位伟大的上师于求忠地方自己的住屋内示现圆寂。当晚,悟启地方的上空出现五彩彩虹,光明遍照整个大地,洪亮的声音及扑鼻的香气也充盈在天地之间,大地震动,药师佛佛像则从供桌上跌落于地,后来还降下了铺天盖地的天人花雨……
大菩萨一生都在广利有情,他培养了无数堪为佛教栋梁的弟子,广弘了大乘修心法门,其最具代表性的大弟子就是著名的大成就者仁达瓦·云类罗珠(宗喀巴大师的根本上师)。因此说,凡欲修行菩提道次第之人,都应对大菩萨勤作恭敬祈祷,并首先对大菩萨的传记以及显密法要生起稳固定解,且放下对今生的一切贪执,依止深山寂静处,精进修习圆满正道,特别应将菩提心当作修行的核心内容,奋力行持如来欢喜之道!
善哉!善哉!善哉!
公元二○○三年九月十六日
于杭州第六人民医院译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