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第五世纪,中期大乘佛学出了两个了不起的人物,是兄弟二人,均名婆薮槃豆(译为无亲),以后兄改为无著,弟独名天亲,后来改为世亲,二人对发展大乘佛学起了巨大的作用。他们是北印度犍陀罗国人,原从父信婆罗门教,后归依沙门,均在有部(小乘部派之一)出家。不久二人就分开传道去了。
无著天资独厚,具有甚深夙慧,凡所修学经论,过目即能理解。后潜修禅定,而得离欲,曾反复思维空义,总不能深解辨析,恨不得要自杀。有一位宾头庐阿罗汉,闻知此事,特来找他,给他说小乘空观,他依教修观,便得深入。
无著虽学得了小乘空观,但是还不满意,因为还有不少疑团,仍未得到圆满解答。
一日,他在定中用神通力上升到兜率天,见到了弥勒菩萨,于是虔诚求教。弥勒甚是欢喜,给他讲解大乘空观,这使他如拨云见日,许多疑点尽释了。从此,他就根据弥勒菩萨的教导,专修大乘空观,遇到自己不可解时,便上升到兜率天,向菩萨顶礼请教。弥勒一一为他开示,还给他详细解说大乘经义。他随听随悟,把大乘经论基本上通达了,就正式开始宣讲大乘。
可是有不少人不相信他,认为是他自己编造的。他感到自己的威信不够,发愿要让人家深信不疑,就再升到兜率天,力恳菩萨下界宣讲。弥勒为了开导众生,立即同意了。
自此,每到黄昏过后天空黑下来时,只见天上大放光明,弥勒菩萨脚踏五彩莲华,冉冉而下。菩萨来到说法堂上,每夜开讲《十七地经》。连续讲了四个多月,没有中断,奇怪的是只有无著可以接近菩萨,其他人只能听到菩萨的声音,偶而也可见到一下菩萨慈容。晚上由菩萨开讲,白天则有无著再为大家解释不明白的地方,数月之后,终于使广大佛教信徒接受了大乘学说。
无著大师以后又进一步修习“日光三摩地”,经刻苦地修学,终于得到了胜果。自此,凡过去不能了悟的,皆能通达;凡所见所闻所阅的经典,悉能永记不忘。对当年释迦佛所说的《华严经》等诸部大乘经,尚有未彻底明了的,经弥勒在兜率天一一为他解说,使他完全了解,并能记忆受持。他在本国造了一个大讲堂,专门为众宣讲一切大乘经义。
话说佛灭度后五百年,有个阿罗汉名迦旃延子,先在“有部”出家,本是天竺人,后往北印度罽宾国传道,集五百罗汉及五百菩萨合造有部《阿毗达磨》(译为“对法”,以智慧对观诸法真理的意思)。造论时曾宣告远近佛教徒,凡有人听闻过《佛说阿毗达磨》者,不管记得多少,即使是一言半语,都请记了送来。并且只要义理与有部精神不违背,即可采纳。凡所采纳的文句根据其内容分类,若是阐述慧义的,则列入慧的结目中,若是阐述定义的,则归入定的结目中。花了很长时间,共造了八结,有五万偈。此项工作完成后,又想另造《毗婆沙》释文。
当时有位马鸣大师,是中印度舍卫国人,精通《八分毗伽罗论》(“毗伽罗” 译为“声明”,是言语文字之学)及《四皮陀六论》(“皮陀”译为明智),能解十八部三藏,文才甚好,是位德高望重的圣僧。迦旃延子竭诚请他主持撰写。马鸣到了罽宾国,被迦旃延子等礼为上宾,依次由他解释先前所造的《八结》,之后便与各位大师共同研讨释文,只要达成结论,便由马鸣撰写成文。如此经历了十二年,完成了《毗婆沙论》(“毗婆沙”译为广解),约百万偈。论著完成后,迦旃延子即命刻上石碑,并订出制度,凡学得此法之人,就不得离开罽宾国;凡《八结》及《毗婆沙论》,乃至每一部分摘录,均不得流传到国外,以免被其它部派与大乘学派歪曲损坏。制度订立后,就奏明国王通过。
罽宾国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国,王城只有一门可通。迦旃延子等法师命令夜叉神守护。凡慕名前来学法的,不予拦阻,并给供养,但是学得后就不准出国了。
阿逾阇国有一位极有学问的法师,名叫婆娑须跋陀罗,他聪明过人,记忆力特好。他很想学《八结》与《毗婆沙论》义理,并想到其他国家弘传。他为了不被识破,伪装成一个半疯半癫的邋遢和尚,来到了罽宾国,混在人群里听法。遇到集中讨论的时候,他的举止言谈,故意装得离题出格,使大家疏忽他,把他不放在眼里。他在罽宾国待了十二年,听讲了《毗婆沙》数遍,把义理学得精熟,且能背诵,便想回本国去了。他来到城门,被夜叉神发觉,将他送回讲堂。迦旃延子亲自质问,见他说话颠颠倒倒,不象一个真正学法的比丘,问他义理毫不了解,就把他放了。他再到城门,夜叉神又把他押回。他装腔作势,吵吵嚷嚷,盘问时语无伦次,一问三不知,又被放了。他又欲出城,夜叉神继续把他押回。这一次国王命令集合大众进一步盘问,他更装得疯疯癫癫,问非所答,且手舞足蹈地唱起来。大众见他这般模样,身上又发出一股汗臭味,心上早已讨厌,只略问了几句就又放了。如此数次三番,第四次他出城时,夜叉神已失去信心了,就不再拦阻,让他大摇大摆地出城。
他回到本国,立即宣告远近,说明他在罽宾国已经学得了《毗婆沙论》义理,定期开讲,凡愿学习的即可前来听讲。一时四方学子,云集而来就学。此时这位法师年已衰老,他恐在世不久,就一面抓紧讲学,一面叫弟子立即记录,随讲随记;他再抽空整理,等到讲完,书稿也已完成了。不久罽宾国诸法师闻知此事,《毗婆沙论》已经流传到其他国家,而且没有走样,对昔日这位装疯比丘的弘法精神嗟叹不已。
佛灭度后九百年,出了一个婆罗门外道。当时有个龙王住在频阇诃山的池中,他善解《僧祛论》(译为“数论”),那外道欲学此论,就去找他。龙王常变作仙人,住在山上茅屋中修道。外道找到跏趺而坐的龙王仙人,说明来意。他来时采了一满篮鲜花,头顶花篮,绕龙王仙人一周,便掷一花,并作一偈,赞叹龙王的美德。龙王听了他的偈句,也作一偈,来破他的偈义,并拾花还掷外道。于是外道又立偈语,把篮里鲜花掷于龙王。如此且立且破,一篮花尽,咏叹的偈文也完成了。龙王佩服他的诚恳和聪明,终于同意给他讲说《僧祛论》。但感到他相当骄傲,就预先立下誓约,声明“我说的《僧祛论》不得任意改动”。外道连口答应。于是龙王一面讲,外道就一面记录。凡龙王未讲及义理不清楚的,外道便一一予以补充改正。等到龙王讲毕,外道的记录也完成了。龙王取过稿件审阅,发现有被改动之处,不愉快地说:“我叮嘱过你不得任意改动,你为什么不守诺言?”外道巧辩说:“师是嘱我论完成后不要改动,未嘱我在说论时不要改动,而且请师仔细看,我在论义上根本没有改动。”又说:“请师放心吧,以后决不会再改了,只要我本人在世,也决不让任何人损毁此论。”龙王听了他的保证,同意他将论稿带去。
那外道得到《僧祛论》后,真是趾高气扬。他夸口说:“而今盛行于世的莫过于释迦的法了,可是如今我已得了《僧祛论》,可以叫他们让位于我了!”他踌躇满志,来到了阿逾阇国王城,闯进论议堂,头击论议鼓,大声地喊道:“我要与沙门弟子辩论,假使我输于沙门,可以斩我脑袋;可是假使沙门输我,亦须斩首。”
国王召见外道。外道说:“您是一国之主,应该心无偏向,对沙门与婆罗门一视同仁;对两家所传之法,要站在公正的立场,辨别一个高下。如今我要与沙门学子辩论,决一胜负,各须以头为誓,陛下须要公平作证。”国王本来偏向沙门,见这外道这般傲慢,知他不是沙门对手,当即同意。
哪知著名的天亲法师等恰好到外地去了,只有佛陀蜜多罗法师在国内。他虽然学识渊博,但年已老迈,智力迟钝,不堪胜任辩论。老法师想:我沙门健将都不在,而这外道又如此骄横,只有我来应战了。他奏明国王,国王也有些耽心,问道:“长老,您年迈了,能胜任吗?”老法师说:“不妨。”于是定下日期,召集沙门外道于论议堂上,展开辩论。
那外道问:“老比丘,是你先立义?还是先破我义?”老法师说:“我佛法浩如烟海,无所不容;你外道犹如泥块,入海便沉,随你自己意吧。”外道说: “别夸口了。是我挑战的,让你先立义,由我来破吧。”老法师就立“无常”义说:“‘一切有为法,刹那刹那灭。’你且破来。”外道冷然一笑说:“这有何难!”当即破之,接着便朗诵自己的《僧祛论》,叫老法师破。长老没有见过《僧祛论》,又前听后忘,答不上来,结果负了。外道装作宽容地说:“你原是婆罗门种,我怎忍杀你头,可是又誓约在先,不得不罚。这样吧,你让我鞭挞数下,权作表示一下吧。”说罢举鞭就打。打罢大笑而去。
那外道得此胜利,以为折服了沙门,洋洋自得!他来到频阇诃山,没有找到龙王,就走进一个石窟内,用咒言召来夜叉神女,吩咐道:“我将身变岩石,永不毁坏,你给我将巨石封闭石窟吧。”神女唯唯应命。那外道遂舍命变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原来他曾经向龙王表示过:“只要我身不坏,我所学得的《僧祛论》亦不让毁坏。”
不久,天亲法师回到阿逾阇国,闻知此事,十分气忿!他将刚传世的《僧祛论》阅了一遍,即派弟子到频阇诃山,寻找外道,准备再开辩论,挽回沙门影响,并雪长老受辱之耻。使者打听到那外道已化成石头,回来禀告。天亲法师知道之后,就着手撰写了《七十真实论》,专破外道的《僧祛论》,论著从头至尾,把《僧祛论》的论点驳得体无完肤。著作完成,广为流传,公开号召婆罗门与诸外道,大胆出来辩论;并声明我们是学术上的争辩,目的是搞清孰是孰非,不必以性命赌赛。天亲法师是当时沙门权威之一,诸外道见《僧祛论》已破,那傲慢的婆罗门又离去了,还有谁敢出来辩论。国王欢喜,赏天亲法师三万金钱,法师就在国内起造三寺,并将《僧祛论》及自己所破之论著,刻印流传。
接着,法师就在国内开始大弘正法。他先学习《毗婆沙论》,学通以后,便向大家讲解《毗婆沙》义。每日一讲,即造一偈,并将偈句刻在赤铜叶上,挂于每只象身,天天击鼓宣令,号召各方学子出来破偈,有谁破得偈者,情愿拜之为师。一共造了六百余偈,尽释《毗婆沙》义理;自始至终,无一人能报名破偈,这就是天亲法师所著的《俱舍论》偈。全偈完成,法师又慎重地派人送到罽宾国去,请求各位毗婆沙法师指教。诸法师诵了皆大欢喜,谓我正法已得广传;但偈语玄理太深,不能尽解,最好请法师再撰长论阐释。天亲法师同意,当即另撰新著,凡有玄奥难解之处,便以经部义理释之。全著完成,名为《阿毗达磨俱舍论》(译为“对法藏”),就派人送到罽宾国去。
阿逾阇国王,原令太子就天亲法师受戒,后王妃出家,亦为法师弟子,太子登基以后,母亲恭请法师长住阿逾阇国。国王的妹夫是位婆罗门上师,善解《毗伽罗论》,他回到阿逾阇国,见到天亲法师受到如此重视,心生妒忌,对天亲法师说:“你虽然能破《僧祛论》,可是我看了你《俱舍论》的义理,远远还没有超出我《毗伽罗论》,你若能破我此论,就显出你们沙门的高超了。”天亲说: “佛法是当今最高超的哲理,不然我这昔日的婆罗门就不会归依沙门了。”自此,天亲法师又造新论,把《毗伽罗论》三十二品,从头至尾破析得一无是处。那婆罗门上师无法反驳,口上服输,心内妒恨,暗暗派人到中印度恳请有名的僧伽跋陀罗大法师前来破《俱舍论》。这位法师到了阿逾阇国,写出两论,一为《光三摩耶论》,有一万偈,阐述《毗婆沙》义理;一为《随实论》,有十二万偈,专破《俱舍论》义理。作品完成后,要求与天亲法师对面辩论。天亲看了他的论著,知道根本没有驳倒他的论点,但他不愿再引起一场辩论,就推却说:“我过去撰写解释《毗婆沙》的作品,没有提出和你对辩,现在我认为仍以不辩为好。我们可以把这两种作品流传世上,谁最具有真理,让大家去评论吧。”那法师无奈,只得回到本国去了。
上面介绍的天亲法师是谁呢?他就是无著论师的弟弟世亲。他比他兄长小十岁,聪明绝伦,识见深广,更具辩才,所不同的是他笃信小乘,精通十八部经义,善于妙解小乘学说。他始终不信大乘,认为大乘经典不是当年释迦佛亲口所说。
这时无著法师已临晚年,专事讲经说法,宣扬大乘。他看到兄弟的作品,也听到有关兄弟的传说,很佩服兄弟的才干,只是对他不信大乘很感遗憾。他担心自己故后,兄弟可能会造论毁谤大乘,那时大乘学子无人能战胜他,因此想在生前能说服他改信大乘。他们兄弟之间感情甚笃,世亲之放弃信仰婆罗门,亦是受兄长之影响,只是后来无著接近了弥勒,改宗了大乘,而其时世亲已别国去了。无著考虑了很久,就推说病危,派人去请兄弟火速回来会一面,他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世亲闻知兄长病笃,日夜兼程赶回本国。出乎意外,只见兄长精神甚好,正在讲堂上为大众说法。他想:兄长干嘛要把我叫回来呢?他知道无著改信了大乘,现在他既在讲经,我就在窗外听一会吧。今天无著讲的是《瑜伽师地论》,世亲没有听过。他细心谛听,越听越觉大乘学说有道理,其义理完全没有脱离佛陀精神,而且大乘的不少般若妙义自己在过去是没有听过的,已感到自己确实对大乘存有偏见了。
无著讲毕,兄弟相见。世亲说:“哥哥不是身体很好吗?”无著说:“是呀,今天还不差,可是我已老了,毕竟在世时间不长了。”世亲问:“那么你过早要我回来做什么呢?”无著说:“我们都是沙门弟子,可是你偏执一面,不信大乘,这是没有道理的。现在我刚开始讲解《瑜伽师地论》,你先听听,是否有意义?如果你认为大乘学说没有价值,我再请你立论批驳好吗?”
世亲已初尝大乘法味,正合心意。于是天天出席讲堂,听兄讲解大乘。遇有不明的地方,晚上再请兄长开示。世亲是绝顶聪明之人,越听越领悟,不等兄讲完,已是大乘学说的信徒了。
一天,他很悔恨地对哥哥说:“哥哥,怪我过去太固执,治学态度不严,以致没有认真研究大乘,又多次地毁谤大乘。我的罪孽深重,不能赦免!我的罪是由舌头所造的,我愿割去舌头来赎我的罪。”无著说:“兄弟,你错了,即使割掉你一千个舌头也无用处。你既知毁谤大乘罪由舌头所造,而今你认识错误了,你不会仍用你的舌头,去努力宣扬大乘学说吗?”
自此,世亲便成了弘传大乘学说的杰出继承人。他的著作比无著更丰富,有《金刚经论释》、《习定论释》、《十地经论》、《唯识论》等,还有注释《法华经》、《缘起法门经》、《无尽意经》等许多著作,有“千部论主”的美称,对推进中期大乘学说起了极大的作用。凡大小乘学者均以他们兄弟二人的著述作为蓝本,连当时的外道对他们二人亦无不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