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答摩佛言:“调伏之心即安乐之缘。”
心是我们所有经验的根本,于已于人都是如此。我们对世间如果认识不清,困惑与痛苦必会因之而起。这就像视觉有毛病的人观物颠倒,亦如恐惧之人觉得无不可怕。我们也许对自己的无明与邪见大都不知,但目前的心实可比做野虎,在日常生活中横冲直撞。在贪、瞋、痴的驱动之下,此不驯之心盲目追求其所欲,猛烈攻击阻其前进者,对事物的真相鲜有了解。
此一我们必须对付的野性,不仅属于忿怒,实远比念怒更为根深。愿为贪、瞋、痴所驱使的这种性向,奴役着我们,而让困惑及不良情绪称霸;如是一来,心乃变得狂野不驯,我们的自由也因之遭到严重的损害。 通常,我们都是盲目地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狂野到什么程度,事情一出问题,就想以他人或环境为代罪羔羊,而不肯自我反省,找出苦因。但是,我们若欲获得真正的安乐,那就必须面对内心的狂野而处理之。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知道如何持平,更有益地运用我们的精力,而不致害己害人。
在伏此虎之前,我们必须先找到此虎。伏虎与找虎都不是容易办到的事,但此中的困难与危险却非面对不可。如果孩子太弱,发育不良,我们若只是听其自然,让他偷懒,那将对他毫无助益。父母有责任鼓励他走动,以使他的身体能正常发育,逐渐转强。因此我们可以视父母在这一方面的坚持为真正悲心的表现。同样的道理,虽然修心可能很难,初修时甚至很苦,但是我们仍必须勇往直前地修下去。
《伏虎》中的法教适用于任何受苦之人。东方人的面貌、衣着、风俗及说话的方式,或许与西方人不一样,但人性是共同的,远较面貌或肤色为深入。无论何时何地,亲切的表现通常都会得到善意的回应,而不亲切的表现则会招致忿怒、忧伤或痛苦。当我们想一想自身经历的苦乐时,即可明显看出,在幕后操纵我们一切言行之心,实乃东、西一致。但此心究在何处?若要发觉它的存在,我们只要审察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行为、欲望和痛苦就可以了。
我们人的生活当中,充满贪着,这会为己为人带来极大的痛苦。如果贪求不得满足,我们就不快乐;纵然得到所求,快乐也是一时,因为必会另有所贪,取代前之所贪。我们所做的老是想要满足那无尽、无形、广如虚空的贪欲。
这种过程在我们一生中一再重复。儿时我们要玩具,一个不够,越多越好,然而不久就全玩腻了;长大了,我们想要的,也许是高等学历或众多朋友。贪欲令我们努力积聚财物,拥有各式服装,购买特制食品,获取房屋、汽车、收音机和电视机。较不显著的是,我们可能还想在有生之年一直美貌无病。我们甚至还想得病,以吸引别人的注意,获得同情与善待;可是一旦真的病了,我们又想要恢复健康。
同样的,我们对饮食的态度也受贪欲的影响,饱时想要饿,饿时则想要饱。在所有这些情况中,我们不断寻求和梦想自己没有的东西,而从未获得满足。我们虽历尽艰辛,付出极大的心力与花费,却老是不能如愿以偿。
错就错在我们老是想于身外寻求快乐,而不知道快乐只能来自内心。如果我们摘下一朵可爱的花,过不了几天它就不美了;但花虽枯萎,我们的贪欲依旧,还想要再摘下一朵。显然,我们的贪欲不是任何一朵花所能永久满足的,我们的贪欲无尽,需要无量的花来支应。是故,我们所必须做的是改变自己对世间的看法。我们必须学习接受自己的贪欲,但不可为其所驱使,唯有如此,才能以自己现有的为满足,而不是老去追求更多。
贪欲无尽。据说,心无色、无尽,贪亦如是——贪无形色,持续不断。因此,唯有伏心,始可平抚那无尽的求取及满足,使得解悟能够发展出来。至此阶段,我们可以说是稍微成熟、长大一点了。
当然,我们多多少少都已修过自心。在还是婴儿的时候,我们是仅凭冲动行事、喧嚣;长大了,我们的确得学一些节制及自立。忍受苦难,与人交往,都使得我们有些解悟,自然有些成熟。因此可以说,我们在伏虎方面,已于日常生活中稍有所成,但尚未达到驾御此虎的地步。
葛杰天(Gurdjieff)用野马及驯服马师来形容修心;全然不管或不断鞭打,皆非驯马之正途,这两种极端的作法必定失败,我们须求中道。觉得野马根本不值得佛力训练,这种消极的态度是毫无益处的,反之,我们必须承认马是野马,而如实面对,并以慈悲的手段来驯服它;最得要的,或许是马也一定要承认我们是驯马师。
只有当我们如实接受自己时,成熟才有可能。为自己的野蛮找藉口,把责任推给社会、家庭或敌人,对我们是无益的。我们必须与自己的实情达成某种协议,而接受自己的心念,予以拘禁。
例如,倘若我们不接受恶念,而把恶念剔出,放在垃圾袋里,如是到了某个阶段,袋子就会胀破,这可能导致精神疾病,使我们像野虎一样,造成很大伤害。反之,我们可与不善合作,而予以转化,虎力也能善用。
正确的方法是以有威严、肯接受的态度来驯虎。纵然不能直接见此心虎,我们还是接受它。重要的是如实面对情况。不管有无宗教信仰,不管男女老幼,我们所受之苦都颇为相似,实质上不同的只是苦因。例如,老年有老苦,中年有工作应酬之苦,青年有受教成长之苦。我们在一生当中随着自身的成长与转变,无时不面临接连不断的苦。
虽然苦的种类可能很多,而且其强度也可能因人而异,但解脱我们生存之苦的有效方法,则仅有一个,那就是接受它。我们依然继续处理日常生活的各种情况,但不再想要全世界都符合我们之所欲及所期。如果年老,我们就安于年老;如果年轻,我们也要安于年轻——不管是何种情况,我们全都接受。一旦我们能做到这一点,痛苦就大为减轻;一旦我们能任由苦去,苦就会自然脱落,离开我们。这并非说只要对世间采取无所事事的消极态度就能解决问题,同时我们也不应为了要使自己的生活尽善尽美而永无休止地奋斗;我们所应做的,乃是在这两个极端中间采行中道。接受了人类的缺点之后,我们即可以在任何情况下,满足地尽已之力,并依自已的了解程度弹性行事,对本身的发展及处境都了然于心。我们的目标始终是尽除苦因,而且不再给自己和他人制造新的苦因。
首先,我们求除自己之苦。除苦之道,对任何地方的人全都一样,一旦我们承认苦因主要在于之心无能满足其欲,即可看出苦因在内,非由外来。无论我们生于何种社会、无论修道与否,了知贪欲起于自己的内心,我们就有进步了。我们将体会到他人跟我们一样受苦,以致悲心自起。而且,还将明白,他人也像我们一样只想快乐。
佛教所说之悲,系的利益一切众生之愿。但当我们为自己起烦恼而自责时,看来似乎是对自己缺乏悲心了。如果对自己都无悲心,那么我们又怎能悲悯他人呢?其实,这与“责备”根本无关,同时也无须虐待或惩罚自己,我们只是承认贪欲出自内心,而非心外。这种承认,唤醒我们潜在的信心与智慧,让我们开始了解贪欲不仅出自我们之心,也同样出自他人之心。至此,我们乃能配合他人,而对他人的悲悯也会随之增长。如是,才会有真正的友谊。
了知如何调伏自心,不仅对初修者有益,对任何人都有好处。我们也许认为自己博学多闻、熟谙人生,但对每一个人来说,根本首要之务乃是调心。调心能令我们增长慈悲,与自他为友,而不为敌。西藏有句谚语说:“树敌易如反掌,交友则需时日。”脱苦之道就在培养友谊之中——于一切处,无论家庭、社会或国际间,都要培养友谊。我们要永远以彼此善待为努力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