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薪火传灯,续佛慧命
十二.薪火传灯,续佛慧命
达缘老和尚十六岁即生出家之念,因家事羁绊,至二十六岁此念始得圆成。此后,他义无反顾地一走到底,在很多僧人不自觉或自觉地纷纷还俗的非常时期,他坚持独身,坚持食素,坚持拜佛,恪守住了一个真出家人独善其身的道德与人格底线。而当气候变暖,一旦有机会重新穿上袈裟,他不仅继续坚持自己的修行,更以十倍的热情,为续佛慧命而不遗余力,竭力将拨乱反正以来党和政府给予佛教合法生存的政策落到实处。
从金山到普陀山,从普陀山到天目山,通过他孜孜不倦的努力,修复了一座又一座寺院佛塔,为众生听闻、接触佛法提供了一定的场所,这可以说是为续佛慧命而构筑的大量硬件设施。
而佛法能否复苏,尤其是佛教的正法能否在今天这个腐败丛生、一切向钱看的时代站有一席之地,在很大程度上跟今日僧伽队伍的状况联系在一起。老和尚的度牒在“文革”中被红卫兵烧掉了,但这并不能因此就否决他的和尚身份,算起来,他是临济宗某代传人,是个具足剃度师。从老和尚在普陀山修复梵音洞起,他痛感僧伽队伍青黄不接、后继无人,对于来他跟前愿意剃度出家者广开方便之门。二十年来,经他剃度出家者到底有多少人,因从来无人为之登记、统计,很难说出个较为确切的数字来,但肯定是不在少数吧。
在释迦牟尼时代,僧伽享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不少上层人士和王公贵族的子女以能成为佛陀的弟子而深感荣幸。在那个时代,很多出家人严守戒律、刻苦修行,不少人当世就修得一定的成就。在那个时代,僧伽也负有十分重大而又辛苦的责任,为了世人的利益与安乐,要游行各处宣说佛陀的教法,并指导如何修行的方法。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在那个时代,僧伽队伍也是良莠不齐的,就像佛陀入灭前一天回答铁匠周那提问时说的那样,世间共有四种沙门:
一.胜道沙门︰是指道行卓越证得阿罗汉果最高悟境的沙门,这个人的存在是世人的灯塔,堪以救世度人。
二.说道沙门︰是指正确了知佛法的修行和理论的沙门,堪以对人适当地宣说道法。
三.活道沙门︰是指依循道法而生活并修道,但尚未开悟的凡夫沙门。
四.污道沙门︰是指虽然出家受戒却没有正确信仰与学解、不守戒律、怠惰修道的出家人,是玷辱正道的沙门。
显然,前两种沙门可使佛教繁荣兴盛,第三种沙门最多只可使佛教维持现状,而第四种沙门如果为数一多,就会导致佛教的衰败灭亡。
在当今时代的僧伽队伍中,上述四种沙门,何多何少?那是八仙桌上放盏灯——明摆着的,就不用明言了吧。所以,当有人讥讽达缘老和尚是“滥慈悲”、“滥收弟子”时,他说:“这总比拒绝人家好吧,再说了,这么多弟子中间,以后总有人会出来荷担如来家业吧。”这既反映出老和尚内心的不得已,也折射出当今整个时代环境的无奈。但不管怎么说,老和尚摄受的出家弟子中间,有些人也正日渐为续佛慧命焕发出他们的一份热和光。
礼一法师,是达缘师收下的第一个授戒弟子。礼一老家安徽含山,曾当过兵,八七年在九华山百岁宫出家,第二年来普陀山,想投考普陀佛学院。到普陀山后,他三步一拜,一直从码头拜到梵音洞。达缘师十分赞赏这位年轻人的发心和毅力,忙着为他擦汗、倒茶、做饭。他见到达缘师后,也感到十分投缘,就拜为师父。达缘师给他起名礼一,意思是要他一心一意拜佛,一心一意成佛。
在普陀山佛学院,礼一似乎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只有达缘师父一直对他十分宽容。有一次佛学院考试,他居然交白卷,老师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达摩西来一字无,全凭心意下功夫”!当有人提倡在佛学院里应该学习为重、修行为辅、成佛是以后的事情时,他当即站起来驳斥说:你这种说法是完全错的,佛学院也应该修行在前,起码也是修学并重,而且佛学院也应该是成佛的地方嘛!
礼一的老家含山有座普明禅寺,“文革”被毁,后被人辟为养鹿场。他出家后发愿要修复这座寺院,来普陀山后,他跟达缘老和尚讲起自己的心愿,老和尚说好啊,给他一笔资金,让他利用佛学院放假时间,回老家去修庙塑佛像。佛学院毕业后,他回含山继续修庙,直至修成对外开放。
礼一在修行上十分刻苦,身上、背上烫满了香疤。佛学院毕业后,他去西藏参拜过不少活佛喇嘛,五明佛学院里那尊珍贵的金刚萨埵水晶等身像,就是他带头发心做成的。听说五明佛学院院长晋美彭措对他评价不低。
今日的礼一法师,在全国各地到处跑,天南海北,广弘佛法,听说皈依在他名下的弟子已不下上万呢!
前面讲到的那位在普陀山梵音洞皈依达缘老和尚的礼求,自达缘师离开梵音洞后,他也离开梵音洞去了普济寺,像达缘师那样在天王殿当香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那里一住十多年,从不外出,直至前几年被安排进杨枝庵养老。他以达缘师父为榜样,发大悲心,自己的开支十分节俭,从不多花一分钱,省下衣单费和别人送给他的供养,尽力帮助别人,普陀山筹建南海观音时,他贡献二万元,印度洋发生海啸后,他拿出一万二千元赈灾,在整个普陀山出家人队伍中,他不是个有钱人,但听说他是个人捐资最多的。礼求法师虽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出家人,却以自己的一言一行、一点一滴,努力实践着佛法慈悲济世的博大情怀,同时也就多少对自己的周围——哪怕是很小很小的范围,熏染了一点佛法的正信和正气吧。
达缘师的一位出家弟子礼如,现在是浙江嘉善地藏寺当家师,老家崇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当他以居士身第一次去金山拜见达缘老和尚时,老和尚就说他是个出家的命,问他愿不愿意出家?愿不愿意来金山帮自己做点事?他对老和尚说,出家是件大事,崇明来金山路也比较远,他要好好考虑一下。后来他又去见了几次达缘老和尚,对老和尚的了解一步步加深,对老人家的信心和好感也一步步加强,九○年农历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圣诞这一天,他在五龙寺达缘师父面前剃度出家了。
那时,达缘老和尚刚从普陀山回来不久,正在重建五龙寺和松隐寺,许多事都是白手起家、从零开始,难度很大。老和尚发挥礼如敢说敢干的长处,许多事情交给礼如去办。礼如也果然不辱师命,为金山建寺出了不少力。有人说礼如这个人脾气不好,老和尚听了只是笑笑,说人不会没有一点脾气,以后会一点点改好的。
礼如在跟当地政府部门打交道的过程中,对有些不正之风实在看不惯,又无可奈何,一度萌生了想一走了之的念头。达缘老和尚显然察觉出了他的这个念头,有一天,天下着瓢泼大雨,老和尚冒雨跑到松隐寺,对正在那儿的礼如说,宝华山马上要传戒了,你快去宝华授戒吧。礼如明白达缘师父的心思,师父看出自己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怕自己离开这里,若授了戒,受戒律的约束,就不会轻易离开了。
礼如说:“我不去。”
达缘师说:“是不是没路费?我给你路费。”
礼如说:“路费我有,不过现在还不想去授戒。”
达缘师说:“你一定要去!你看看,下这么大的雨,我跑到你这儿来,就是为了你这个徒弟啊!”
望着浑身湿透的老和尚,礼如被感动了,赶紧要师父把衣服换掉,在这儿吃饭。达缘老和尚衣服也没换,饭也没吃,把要说的话说完,又冒雨跑回五龙寺去了。
第二天,礼如就收拾行装,离开金山去宝华山了。等他授戒回来,他的一度焦躁的心绪平静下来,也不再提要离开金山的话了……
近些年礼如法师在嘉善地藏寺主持寺务,各项事务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条,在当地上上下下受到一定好评。
回忆起在达缘师父身边的那几个年头,礼如颇为感慨地说:“师父对我真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耐心地把我培养成才。我也尽自己所能,协助师父做一点具体工作,报答师父对我的大恩。我来嘉善以后,师父也常常惦记着我,问我有没有什么困难啊?为什么不经常去他那里啊?我是看他年纪大了,不忍心过多地打扰他。”
礼如最后还说:“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概括师父的话,那就是:看破、放下、自在、修行!佛法中说的六度行,早已贯穿、融化在他数十年的生活中间,早已成为他一种完全自觉的行为。达缘老和尚,是真正的当代大德啊!是我们国家的国宝啊!老和尚已年近八十八岁了,可我相信,师父只要活一天,就会为佛教事业作一天贡献。嘉兴港兴建瑞祥寺最近批下来了,达缘师受邀担任管理小组组长,又有事够他忙的了。总而言之,在师父身边那几年,让我近距离地感受到一个真修行人的高风亮节,并将成为我终生学习效法的榜样!”
礼道法师,是达缘师的一位出家女弟子。礼道老家浙江嘉兴,曾在县物资部门工作,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嘉兴雪光法师处皈依三宝,以居士之身,帮着雪光法师修复了嘉兴觉海寺。达缘师来过觉海寺,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此后,她曾多次在梦中得到达缘师的指点。八九年,她去达缘师跟前出了家。达缘师说,女众出家修行,比男众难度更大,勉励她要好好修行,争取今生得解脱。见她落发后在男寺居住不便,就介绍她去苏州文山庵长住。
九七年,灵峰寺几十里外天方坪有个隆庆庵要修复,县佛教协会向达缘师要个当家师,达缘师觉得礼道可以挑起这副担子,就推荐她来到了这儿。隆庆庵建于五代后梁乾化二年(912),至今也有一千多年历史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土改时,把尼姑全部赶走,成了一所空壳子,到“文革”一来,寺庵被彻底摧毁了。礼道刚来这里时,什么都没有,只见一片荒地,荒地上插着一块一尺长的木牌,上面写着“隆庆庵”三个字。礼道来这里后,遇到种种困难,每当遇到困难克服不了时,就向达缘师父求救,达缘师父总是给她以鼓励和帮助,叫她不要怕,要坚持下去,不要离开这里。最后,尼庵还是盖起来了,她也下决心不走了。
达缘师觉得在今日社会能舍弃许多东西出家,是很不容易的,他对自己的出家弟子充满了深沉的关怀和爱意。几年前一个秋冬时节,达缘师在一批在家弟子簇拥下,包了一辆大客车,去景德镇观音寺小驻了两天。当他听人说起,他的一个出家徒弟现在也在江西,正在虚云老和尚当年的道场云居山修禅,他就说:“噢,那个徒弟也在江西啊,那就顺便去云居山看看吧,他一走几年了,不知现在过得怎样?”他也不知云居山离景德镇有多远,同在江西,相隔好几百公里呢。第二天一早,大客车就出发了,司机也没去过云居山,照着地图开吧。下午,过了九江,司机开着开着不认识路了,想停车问问。就在这时,有弟子尖叫起来:你们看呀,空中的彩云,像不像一头长颈鹿,是不是来接应老和尚的呀?跟着开吧。于是司机就跟着彩云的方向开,傍晚时分,一直开到距永修县城三十公里的云居山山脚下。进了真如禅寺,天已全黑。挂单之后,去找那个徒弟,正在禅堂共坐打禅呢。已是晚上十点钟了,弟子怕老和尚坐了一天车过于劳累,请师父先去安寝,她们坐在禅堂外面等。等打板停坐,徒弟走出禅堂,得知达缘师父千里迢迢赶来看他,激动得泪水涟涟,不能自已。第二天早上,达缘师见到了自己的徒儿,说了些勉励之语,此行目的已成,就往回赶了。大家见老和尚为看望一个弟子不惜千里奔波,都深受感动。
江苏太仓,老和尚的一位出家弟子,今日已是当地佛教协会的负责人,有点辩才,在当地一定范围内也算是个小有影响的人物了。
浙江湖州,佛教协会秘书长慈满法师,是达缘老和尚一位弟子的弟子,属于老和尚的孙徒辈了。这位年轻的出家人从苏州灵岩山寺佛学院毕业后,曾一度任教该佛学院,后调来湖州佛协主持日常事务,经他的师父礼教向达缘师推荐,前几年来灵峰寺兼任当家。慈满来灵峰寺后,化不少精力对这座千年古寺的兴衰变迁做过一番调研考据,很有信心要将祖师道场和祖师精神来一个发扬光大。
曾有个乡下小伙子跑到达缘师这儿来,说要跟老和尚出家,还想当老和尚的伺者。达缘师对别人的不管什么要求,能满足总是尽量满足,就把小伙子留下了。达缘师跟他说,你要当和尚,必须要会念经。小伙子不会,达缘师就耐心地教他念大悲咒,念心经,等等。小伙子看到老和尚那里有许多别人送的营养品,老和尚几乎从来不吃,他乘机来个大吃特吃,吃得太多,上了火,眼睛肿起来,几乎要瞎了。老和尚就拿钱给小伙子,叫他去医院看眼病。几个弟子都劝老和尚,不该把这种人留下,更不可留身边。老和尚说,留我身边,我可以慢慢地感化他、改造他,如果赶他走,他不是更要变坏了么?达缘老和尚的这番话,让人动容,可见老和尚心里不糊涂啊,他只是不用一般的标准将人分成“好人”、“坏人”罢了,而且对人们认为不怎么样的人,他更怀有慈悲心,想法感化他、改造他。后来,小伙子受不了寺院的清规戒律,跑出去两次,头一次跟人打架,被拘留审讯,老和尚把他保了出来,第二次斗殴伤人,被法院判了刑。老和尚对他仍满怀怜悯,有时还说,这小伙子罪过罪过,不知在监狱里怎么样了?他的眼睛是不是全好了?
不过,老和尚对于寺院里的僧人,尤其是年轻的僧侣,有时还是很严格的。即拿庙里每天的早晚课来说,他就抓得很紧,认为这有助于培养僧人良好的集体观念和生活习惯,不管自己常驻在哪个庙里,他都不准那些年轻的僧侣无故迟到早退,更不准随便缺席。多年来,每天下半夜他先自己起来磕头,等一二百个头磕完,稍许擦一把身上的汗,听到庙里木鱼或钟声敲响,就去大殿参加集体早课了。如果他发现有哪个小和尚小沙弥贪睡未起,就到窗口敲板把他叫醒,几次下来,有的人尽管心里嘀嘀咕咕,可谁还敢赖在床上!直到有一年,他带一些弟子去普陀山朝山刚离开,天下大雨,浑身衣服、鞋子都被淋湿,因为灵峰寺催着他去处理一点寺务,接他的车子已开过来了,在车上没法换衣服和鞋子,那车子又破又旧,冷风直往车里灌,把老和尚冻得够呛,一到目的地,老和尚就发起高烧,大病了一场。病愈出院后,弟子们都劝他,按佛教协会规定,年满七十岁就不用参加早上的集体活动了,你老人家早就超龄了,也该多注意注意休息啦!他这才答应,不一定每天的早课都去参加了,但每天早晚的磕头还是照磕不误的。
对于当前社会上种种不良风气对僧伽队伍的负面影响,老和尚平时不大触及这些话题,但他肚子里何尝不明白。不久前,某地举办一个活动,完事后会计拿来一张白单据,请老和尚签字认可。老和尚看了看单据说:“这不是正式发票么,开个会就要每人做一套几百块的新衣服,难道那几个当家的都没衣服穿了么?”又问:“做这么些个香袋,花了几千块,一只袋袋要几十块,什么样的香袋要这么贵呀?你看看我叫人做的,不是差不多的么,才六块钱一只呀。”
老和尚摇摇头,似乎有点无奈地在单据上签上名字,随即又自嘲道:“人家说我达缘是个什么什么样的人,要我自己说呀,我是个老糊涂!是个老饭桶!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