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圆满法

五.重上普陀,梵音新声

  • 作者: 达弘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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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重上普陀,梵音新声
一九七八年,说起来,史无前例的“文革”已算结束,开始进入了一个“拨乱反正”的年代。这一年,达缘师用厂里的调休日,又去了一趟普陀山。
宗教政策虽说已开始调整、放宽,普陀山依然满目荒凉,游人、香客依旧寥寥,但春天的脚步是不可阻挡的,在普济寺主持福臻长老带领下,以普济寺为首的几所寺院拉开了全面维修的序幕。
拜见了福臻长老。对达缘这位当年梵音洞里的出家人,福臻很急切地邀请他来普陀山,共为海天佛国的复兴出力。得知达缘还有一年就满退休年龄,福臻对他说,好的,好的,明年,等你一退休就来这里吧。
一年很快过去了。福臻给达缘来信,催他快点去普陀。达缘师就向厂里提出,他已年满六十,要退休了,请给予办理退休手续。
算起来,达缘师在这家化工厂也干了十几年了。他在厂里上班的时候,当领导的,谁都承认他是个兢兢业业、勤俭节约的好员工,厂里发给他的两套工作服,他穿了十几年,盐酸溅出一个个洞眼,他不声不响,一针一线将洞眼补得平平实实。不过,当领导的平时谁也没朝他多看两眼,每次加工资也好、调整福利待遇也好,除了人人都有的,从来没多加给他一分钱,相反说他反正是一个人,每每把理应给他的份额让给了别人,而他也从来没说个不字。而此时,当他要求按规定年龄退休时,厂里忽然对他说,你是劳动模范,不能退!
厂里拖了他一年多。达缘师每天依然去化工厂上班下班,依然照顾着镇上的两个五保户,因为他有时陪“五保户”去卫生院看病,卫生院的一个医生看中了这位勤勤恳恳的独身老工人,很想请他退休后来卫生院当义工。医生就帮达缘师开了一张严重气管炎的疾病证明,并开导他拿着这张证明去厂里该怎么个说。本来就到退休年龄了,又有医院开出的疾病证明,工厂最终不得不给他办了退休手续。说起来也真可怜,达缘师退休时的工资是全厂最低的,月薪只有三十元,退休再打个六折,每月仅有十八元了。达缘师不管这些,背起简单的行囊,马上就去了他心向往之的普陀山。
此时福臻长老刚故世,普陀山由妙善法师当家了。妙善对他说,普济寺正在修复,人手紧缺,你还是来普济寺帮忙吧。
普济寺又称前寺,为普陀山最大的寺院之一,其前身为不肯去观音院,创建于唐咸通年间。主殿圆通殿,殿内供奉八米多高的毗卢观音像,两侧分列观音三十二应身像,为观音道场所独有。圆通殿巍峨宏大,号称“百人共入不觉宽,千人齐登不觉挤”,历来又被称为“活大殿”。不过达缘师去的时候,普济寺还是破破烂烂的。他先在普济寺打杂,为重建寺院什么样的活儿都干。后在天王殿当香灯,每天除了做好香灯本份该做的供香、燃灯及殿内的清洁工作外,还将普济寺内外场地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天王殿为寺院山门进来第一殿,正面供一尊弥勒佛,背面供一尊韦驮菩萨,两旁站立高大威武、手执宝剑或琵琶等物的四大天王。按《四天王经》的说法,这四大天王,乃为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皆属帝释天统领,其职责主要是在欲界护持佛法,每月之六斋日,下凡检视人之善恶行业,并劝勉守戒行善。
每天傍晚,普济寺山门关闭之前,达缘师都要走出山门,看看寺院外面,还有没有没回家的人,上去问问,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走?晚饭吃过没有?晚上有没有睡觉的地方?遇上没钱吃饭的,送饭钱;没钱住宿的,送住宿钱,并殷殷叮咛香客去附近找个小旅店住下,切不可露宿过夜。
当时,有个来普济寺门口摆照相摊的庄先生,达缘老和尚中午出来转转,见到了他就问,你午饭吃过没有?他说没吃过,一个人也顾不上吃饭。达缘师就说,那你明天到我庙里来吃午饭吧,我帮你留一份。又问,你能吃素么?他说能。第二天中午,不到十一点钟,达缘师又出来了,把他请进天王殿,拿出一铝盒饭菜来,分成两份,盒盖上的少,达缘说自己胃口小,就吃盒盖上的,饭盒里的多,就叫他吃。吃完了,达缘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他说姓庄。老和尚高兴地说,那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呀!从这天开始,达缘师每天中午都等庄先生来一起吃饭,有几次庄先生因为拍照生意好,忙到下午一点钟才空下来,进了天王殿,发现达缘师还在等他。庄先生就问老和尚,你为什么不先吃呀?达缘说我把饭捂在衣服里了,怕拿出来冷掉呀!
这位庄先生,父亲曾在国民党军队任职且随蒋介石逃往台湾,母亲和他则留在了大陆,那时他才是个学龄前的孩子。二十多年后的“一打三反”运动中,他因为有这么一个出生后总共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而被送进监狱,在大墙里,他前前后后写了三十多封申诉信,度过了九年铁窗生涯后,最后总算提前一年获得了“平反释放”。
为维持生计,他来普济寺门口摆个照相摊赚点小钱,没想到天王殿的这位老和尚天天要他去吃午饭,既不向他要钱,也不要他帮忙做什么事,这么白吃了一年后,他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说实话,他因为自己无法选择的父亲,从童年起就饱受别人的歧视,后来又被无端地投进监狱关押多年,对这个社会,他内心充满了怨恨,他恨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他恨这个社会人心太坏。普陀山的主持曾表示愿意收他为弟子,他没有接受,因为在他看来,有的人虽尊为主持、方丈,其人品并不能令人信服,而眼前这位老和尚的行为,却不能不让他受到感动,看来这个社会上还不是没有好人哇,这位老和尚就是一个真正的好人!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达缘师好像洞察到了他的心思,有一天问他: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庄先生好像也正在等达缘师的这句话,恭恭敬敬地就在老和尚跟前皈依了。达缘师以其身体力行的大慈大悲,融化了这位弟子长期来被严寒冰封的心灵。
达缘师在普济寺天王殿当了两三年香灯。两三年后,他再次提出要去梵音洞。普陀山方丈妙善法师对他说,梵音洞现在空有其名,不久前有个来朝山的老太在那里摔死了,我正想派正缘去那里当家,把梵音洞修起来,既然这样,你就去梵音洞,协助正缘把它恢复起来吧。
梵音洞在明末崇祯年间,曾为普陀法雨寺主持寂住和尚晚年养老之地,搭建的房舍比较简单。康熙和嘉庆年间,曾两次修建殿堂,以供游人香客瞻仰梵音洞里的圣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里成为部队的一个驻地。达缘师随正缘法师来到梵音洞时,只有一个小茅蓬,连一间像样的房子也没有,吃水要靠自己挑,生活条件十分艰苦。
梵音洞作为普陀山的一个景点,虽然重建工作才刚刚起步,也时不时地有游人香客来这里看看,达缘师见有人来,就烧点开水,放两个茶杯,让来人有口水喝,若是中午,还多烧点饭,让来人有口饭吃,而且不收饭钱。如果一下子多来了几个人,饭不够,他宁可自己饿一顿,让给别人吃。正缘法师见了,就对达缘说:“这儿修庙的事已够忙的了,你把我布置的工作做好就行了,别管那么多闲事。”可达缘师一见有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普陀山拜佛,口渴了喝不上水,肚子饿了吃不上饭,于心不忍,马上又忙着为素不相识的人烧水煮饭,把正缘法师的话给忘在了脑后。
也许,达缘师天天从早忙到晚,累坏了身体,也许,早些年化工厂留下的病根发作了,他经常咳嗽不止,痰呈黑色,有时痰中还带血丝。一开始他自己并不在意,以为在那是工厂上班时煤灰吸入太多,黑痰咳光了就好了。有沈家门的弟子见了,劝达缘师父万万不可大意,一定要去医院诊治一下。在弟子劝说下,他去舟山医院作了检查,医生说他病情不轻,要住院治疗。住了二十天医院,他再也呆不住了,再说病情也已得到控制,他就出院了,回到了梵音洞。
正缘法师见达缘回来了,十分生气,摆出当家师的架式,责怪他一出去就那么长时间,把一大堆修庙的事都扔下不管了。达缘说自己去舟山看病,本以为去去就回,没想到医生叫自己住院治疗,一住就住了那么长时间。正缘法师见达缘为自己辩解,更生气了,大叫起来:“我看你根本没什么毛病,要住院还不容易,你是在装病!”他把达缘狠狠训斥了一顿,见达缘一声不吭,意犹未尽,又去找了张硬纸板,写上“反革命分子不老实”几个字,拴上一根绳,叫达缘挂在脖子上扫地,不到三天,不准取下!
达缘师见正缘法师的火气那么大,不再说什么,将硬纸板挂在脖子上,就拿把扫帚去场地上扫地了。一位来自沈家门的女居士见了说,文革结束这么些年了,还这样搞法,真是欺人太甚了。她恳请达缘师父将硬纸板取下来,没有必要如此遭其侮辱。达缘师心平气和地说:“没关系,我知道我不挂牌他不高兴么,如果我不挂牌的话,他会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的,那怎么办?要我挂我就挂吧,反正我又不是反革命,人家老百姓也知道我是不是反革命,挂个三天不就过去了……”
面对梵音洞当家如此别出心裁的侮辱,达缘师犹以如此平和的心态逆来顺受,这恐怕已超出一般人的承受限度了。其实,达缘师这样的行为,正是佛法中十分看重、十分赞叹的“忍辱波罗蜜”啊!所谓忍辱波罗蜜,就是把修持忍辱,作为修菩萨行的一个重要内容,通过修持忍辱,达到真正的解脱——波罗蜜之谓,也就是到彼岸——从生死此岸到达涅槃彼岸。
据《释迦牟尼佛广传》记载,释迦牟尼在过去多生累劫中曾转生为安忍不动的忍言尊者、甘愿将自己交与怨敌的大势部国王、度化食人罗刹的月亮王子、对五百加害于他的恶人从无半点嗔恨心的行境仙人等等,皆以忍辱而成就修行之道。其中忍言尊者(汉译为忍辱仙人)安然接受歌利国王节节肢解而无丝毫怨言,历经累劫释迦牟尼应世成道后,首先在鹿野苑度憍陈如(即由歌利王转世而来)等五比丘的事迹,更是广为流传的佛教故事。
在《妙法莲华经》中也有如此之说:
若复行忍辱,住于调柔地,设众恶来加,其心不倾动。
这段经文的意思,按宣化上人的解释,就是说:“假使又能修行忍辱法门,就住在调顺柔和之地,绝对不生无明之火。若有不讲道理的人,把众恶加在你的身上,或者诽谤,或者辱骂,甚至殴打,这种逆境界来时,要有定力,不为境界所转,所谓‘逆来顺受’,自然化干戈为玉帛。这时,你的心不会妄动。”
唐代两位高僧寒山和拾得曾互为问答,寒山问:“世人谤我、骂我、轻我、辱我、欺我、笑我、骗我,如何处治?”拾得答:“只得忍他、让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等几年,你且看他,有他无他。”两位高僧,在世时皆状类癫狂,人莫识之,然历史还是作出了公正的评价。忍辱修持到家,烦恼化为菩提,真正笑到最后的,还是忍辱持者啊。
近代高僧虚云老和尚于一九五九年十月十三日圆寂是日,最后留下的一句话,就是一个字:忍!《虚云和尚年谱》中对老和尚最后一日的记载,就是以虚老最后留下的这一“忍”字,对老和尚走过的一百二十岁人生道路作出了一个归结。
十三日,即农历九月十二日晨,伺者二人,进入室中。见师趺坐如常,惟双颊微红于往日,不敢惊动。……十二时,……师乃就坐,徐告伺者曰:“我顷在睡梦中,见一牛踏断佛印石桥,又见碧溪水断流!”遂闭目不语。至十二时半,师唤伺者一齐进来,师举目遍视。有顷曰:“你俩伺我有年,辛劳可感。从前的事不必说了,我近十年来,含辛茹苦,日在危疑震撼中,受谤受屈,我都甘心。只想为国内保存佛祖道场,为寺院守祖德清规,为一般出家人保存此一领大衣;即此一领大衣,我是拼命争回的。你各人今日皆为我入室弟子,是知道经过的,你们此后如有把茅盖头,或应住四方,须坚持保守此一领大衣。但如何能够永久保守呢!只有一字,曰:‘忍’。”说毕,合掌,道珍重。诸人含泪而退,至室外檐下守候。
至一时四十五分,伺者二人入视,见师右胁作吉祥卧,示寂矣。
不过,在现实中一些人虽也懂得忍辱的道理,但毕竟“我相”难无,一旦真的受到了侮辱,要心甘情愿、心平气和地忍受侮辱,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像达缘师这样胸前挂着牌子扫地,一点不考虑自己名誉和脸面的损失,反而牵挂着如何不要惹那位同修不高兴,这样的度量,是何等磊落光明的宽广胸襟啊!现实生活中的达缘师,可以说已把修忍辱修到家了,有一次,他走在大街上,有人迎面走来,出手就狠狠打了他一耳光。他看看来人,不认识,以为那人神经有毛病,就不去理他,又转念一想,说不定这是佛菩萨来考验自己的吧?心里更觉得坦荡平静了。
却说沈家门的那位女居士,她为达缘老和尚受辱而咽不下这口气,跑去法雨寺将此事告诉了性圆当家师,当家师大吃一惊道:“竟有这种事?是不是我们和尚又要吃二遍苦啦?”性圆当即报告了普陀山方丈。方丈也很快派佛协的人前往调解,到了梵音洞后,见果真如此,就叫达缘师把牌子取了下来。
梵音洞的这场小风波虽然很快平息了,但正缘法师仍有点耿耿于怀,见到达缘师仍觉得浑身不太自在。
达缘师也觉察到了,就去找普陀山佛教协会说,我在梵音洞,当家师的工作恐怕不好开展,还是让我去大巨岛修观音寺吧。
佛教协会的头儿沉吟片刻,对达缘说:还是叫正缘回普济寺,你留在梵音洞当家吧。
在普陀山,人、财、物是由佛教协会实行“三统一”管理的,佛协的头儿说话值得上一言九鼎,就这样,牵头重建梵音洞的担子,正式落在了达缘师的肩上。
沈家门的那位女居士,过后不久在普陀山剃度出家了,法名华净。当我听这位比丘尼向我讲述二十多年前的这段往事时,她本人年逾七旬,也已入住杨枝庵颐养堂了。华净尼师告诉我,像达缘老和尚这样的忍辱,一般人确实是很难做到的。我问她,罚达缘师挂牌的那位僧人,后来怎么样了?她说,没怎么样啊,回普济寺了,不过后来见到达缘师时,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这说明达缘老和尚的忍辱,对他多少也有点感化吧。她又说,那正缘也早就进了颐养堂安养晚年,前两年已去世了。
达缘师当了梵音洞的当家师后,依然像他一贯的那样,无论是挖土也好、抬石头也好、扫地也好,什么事都身先士卒,带着大家一起干,此时,他也是个六十几岁的老人了。在他的带领下,梵音洞建设呈现一派新面貌,工程进度大大加快,很快,两层结构的观音殿依着山势盖了起来,伙房和寮房也盖起来了。
打从达缘师接手梵音洞的当家后,梵音洞便屡屡出现观音显圣的瑞迹。有一次,十多个香客来梵音洞游览,忽有人看见洞里观音显像了,她一说,大家一齐盯着往里看。有人说:“哇,真的显像了,太不可思议了。”也有人说:“这是幻象吧,你如果真的是观音显像,你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他这么一说,嘿,观音真的慢慢转过身来了!还有一次,梵音洞里忽然光芒四射、大放光明,正好有七、八十个游客在洞里游览,眼前一片明光、彻天鉴地,别的什么都消失不见了。梵音洞的几个僧人听说洞里放光,也都跑去看,有人跑来告诉达缘师父,达缘师笑笑说,你们去看吧,我留下值班,不能人都跑光啊。
大约在一九八七年春天,一天下午,来了一家三口人。听说,他们是辽宁抚顺人,男的文革中枉受牢狱之灾,平反后得到政府一笔六千元的补偿,夫妇俩特地带着孩子来朝普陀山,途径上海时,用三千元买龟鸟鱼虫等活物放了生。到梵音洞以后,一家三口沿着崎岖的石阶往上走。也许是因为天正下着蒙蒙细雨,路特别滑,一不小心,男的从几十米高的岩石上骨碌碌滚下去,重重地掉进了大海里!在场的游客看到那男子漂在海水里随浪浮沉,好像已失去了知觉。礼印赶紧向达缘师父禀告险情,达缘师马上打电话给乡政府和当地部队,请他们援手相救。那女的见丈夫发生意外,倒很沉得住气,不哭也不叫,盘腿坐下,双手合掌,不停地念诵佛号,求佛菩萨保佑……驻岛部队因为靠得近,不到半小时就赶来了,海面上已看不到那个男子,却发现在梵音洞里的一块巨石上,正坐着那个落水者呢。部队的一位丁排长腰里系上长绳,沿着几十米峭壁下到洞底,先让大家把那男子吊上去,然后再放下绳子,把他也吊上来。未几,当地公安人员也赶来了,开口问:“落水者在哪?”人们说已救上来了。公安扫视在场的人,竟然辨认不出哪个是落水者。原来,那男子虽然坠落海中,既没受伤,身上的衣服也没浸湿呢!公安问他是怎样落水的,他说只记得摔下去后,恍惚有一只大手将他托上巨石轻轻放下,别的都记不得了,就像刚刚做了一个梦……
海水距梵音洞有十几米,中有岩壁阻隔,通常海水无法触及那块巨石,而且那块巨石又陡又滑,常人也爬不上去。公安人员按常理分析,认为落水者笔直坠落几十米而不受伤,已是一个奇迹;落水而衣服不湿,亦是一个奇迹;至于坐到那块滑不溜湫的巨石上去,更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可是这一系列不可能的奇迹又偏偏都发生了!在场的不少人,不能不赞叹佛法的不可思议啊!
此事发生后,达缘师深感上下山顶的石阶过于崎岖,于是又发心重新铺砌山路。一两年后,一条比较好走的石阶路建成了,来此游览者莫不称便。
梵音洞修建得像个样子了,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凡有人来,不管来自哪里,不管穷人富人,不管有钱没钱,达缘师都热情接待,给水喝,给饭吃,当天回不去的,晚上安排住宿,没那么多床,就搭地铺,人最多的时候,不但寮房全部住满,就连客堂、厨房、甚至堆放柴火的屋子里也睡满了人!达缘师总是说,人家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当天回不去,又没个地方过夜,不能赶人家走哇!
有一次,有个萧山来的农民,对达缘老和尚说他家里失火,房子烧了,他的衣服和手表也烧坏了,没法过日子了。老和尚一听,当场就把自己的毛衣和手表脱下来给了那人。那天,正好普济寺门口摆照相摊的庄先生去看望达缘师父,他对达缘师说:“那人会不会骗你呀?”达缘老和尚说:“不管他骗不骗,他现在身上就是没衣服穿么,他身上冷,我就要把自己的衣服给他穿嘛!”
有一天中午,达缘师正在斋堂吃午饭,有个中年汉子也进了斋堂,看到这儿有饭吃,就坐下吃饭,吃了没几口,朝老和尚望望,放下饭碗,跪下就磕头。老和尚赶紧叫他起来:“不用拜不用拜,起来吃饭,有话吃完饭再说。”原来,这人来自上海,不久前脖子上鼓起一个大肿块,去专科医院检查,被诊断患了恶性淋巴癌,专家断言患者活不过3个月了。俗话说临时抱佛脚、急病乱投医,他在医院里接收化疗的同时,去龙华寺烧香拜佛,期望佛菩萨能救他一命。在龙华寺,他得到《慈海觉航》、《三世因果》等几本通俗读物,回家细读,这才对佛法有了一些认识。那时,他也不管自己还能活多久,迫切希望能找个好师父,帮自己在这辈子能得到解脱。经历了一番小小曲折,他上了普陀山,这天早上,天还没大亮,他从普济寺开始,凡遇一所寺院,就进去找方丈或当家师磕头,请求寺院接纳他。可是从清早四五点跑到中午十二点,普陀山十来所寺院差不多都跑遍了,磕头也磕遍了,却没一个寺院的当家人理睬他。最后,他走到无路可走处,来到了梵音洞。
吃完饭,老和尚跟他做了一番简短的交谈。他这才知道,这位在斋堂跟大家一起吃饭、衣服破破旧旧的老和尚,就是梵音洞的当家达缘法师。他想拜师,老和尚同意了,给他起个法名礼虚,并让他住下了。第二天,达缘老和尚问礼虚,会不会写毛笔字?他说会写。老和尚说,梵音洞正要办一个法会,你就留在这儿,帮着写写牌位吧。他着急了,家里有一对双胞胎,正在读小学,平时主要靠他来照顾,他不回去咋个办?老和尚笑笑:没有关系的,你放心好啦!
老和尚让他在梵音洞呆了一个星期,每天帮着抄写牌位和做点杂事。一个星期后,老和尚说,你可以回去了。他回家后,夜里似睡非睡中,好像有谁在为他脖子动手术……他下意识地用手摸摸脖子,呀,脖子上的瘤不见了!第二天,他仍去医院作化疗,医生一看他的脖子,也大吃一惊,问他吃过什么东西没有?昨天肿瘤还那么大,怎么今天就消失了?他说没吃过什么东西。他心里明白,是观音菩萨救了自己,是达缘师父救了自己,肿瘤真的没有了!
再后来,礼虚去金山协助达缘师父修复松隐寺。那正是他家里经济上最困难的时候,一对双胞胎,父子仨人全靠他一个人微薄的病假工资过日子,生活十分艰难。老和尚叫他不要发愁,让他把两个儿子接到金山来,吃住在寺院里,读书的费用全由老和尚拿出来,一直让双胞胎在金山松隐中学读到初中毕业。
再说各地来梵音洞的游人香客,不少人见达缘师父如此平易近人、慈悲喜捨,都喜欢拜他为师,光是沈家门一带皈依于他的弟子,估计就不下一二千人。有些沈家门来的弟子对达缘师说,师父,善财洞现在破破烂烂的,听说要关掉呢,师父您牵个头,我们一起出力,把善财洞也给修起来吧。他说好啊。善财洞在梵音洞西北一公里处,形状若龙,历来有点名气。其洞四周藤萝环绕,杂木丛生,洞形似一龙首;洞里高广数米,似一张开的龙口,有长石平卧,似口中之舌;顶覆巨石,平整如盖,上有两岩相对而立,似一对龙角。据传此洞为善财童子应化之地,古来颇具灵异,明代有人在洞内石壁上精雕了西方三圣像,清代有人赋诗云:“善财童子显神通,暂寄深山石屋中,海角天涯游历遍,归来还在洛迦东。”
于是达缘师向妙善方丈提出,能否让他来修缮善财洞。在此之前,曾有个外来僧人住在里面,独来独往,功德箱里的钱也不上交,跟普陀山的规矩发生了一点冲突,被方丈撵走了,因无人管理,正想将它关闭。达缘师的提议,跟妙善所想一拍即合,很快就同意了。
两三年后,善财洞边上大殿、僧寮、山门等房舍陆陆续续盖了起来,给前来参拜善财童子的信众游客提供了莫大的方便。
日前,当我与礼弘一起去普陀山踏访达缘老和尚当年留下的足迹时,在梵音洞遇到一个摆照相摊的当地人,姓余,六十出头。
我们问他:“你认识达缘师父吗?”
他说:“当然认识啦,我在这儿摆照相摊二十多年了,达缘师在梵音洞期间,我和老和尚天天都见面嘛。”
我们请他谈谈对达缘老和尚的印象。
他说:“达缘老和尚真是个大好人,凡有人来,不论贫富,他都招待别人:‘吃饭!吃饭!’也不问别人要饭钱。每年到了春节,他还把我们生产队的人都请来吃一顿饭。”
“哪个生产队?”
“中山大队第五生产队。”
“什么公社?”
“普陀山公社,整个普陀山就是一个公社。”
“请你再谈谈达缘师父这个人怎么样?”
“照我们当地老百姓来看,达缘师父是应该在普陀山当方丈的!”
“他的威望高?”
“那还用说,他的威望比大和尚高多了!当然了,我们老百姓说话是不算数的。”
“请你说得再具体点。”
“老和尚在梵音洞的时候,这儿可热闹了,不像现在,他走了以后,就冷清多了。他在的时候,每天都有很多人来。那时来的人想要跟他一起拍照的很多,不管是谁,他都答应,别人希望他能穿着袈裟拍照,照出来的画面好看,他干脆就每天穿上红袈裟,让大家拍。他离开这里十几年了,还经常有人来这儿找他,见他不在,有的还来问我,我就告诉他们,达缘师父回金山去了。”
“离开那么多年了,现在还有人来这里找他?”
“就在前几天,还有人送来两万斤新大米,一听说达缘师父不在这里了,就把大米拉回去了。以前也有送大米来的,几千斤、一万斤、两万斤的都有,也是送给达缘师父的。”
我和礼弘听了都很有感触,这是真正来自群众的声音啊!
梵音洞现在的当家是年轻的妙体师,在这儿已干了七年多了。妙体说,因达缘老和尚已离开十几年,他跟老和尚并不太熟悉,不过,老和尚的人格力量太伟大了,直到现在,海内外还时不时地有人来这里找老和尚。老和尚是真正的菩萨境界,对所有的人真正一视同仁,不管是达官贵人呀,还是种地砍柴的农民僬夫呀,他都热情接待,没有一点分别心,现代人哪里做得到啊!
现在杨枝庵安养晚年的礼求师,老家河南汤阴,今年七十四岁,当年是在梵音洞达缘老和尚跟前剃度出家的。达缘师父给他起名礼求,寓意是要他上求佛法、下化众生,要他一心求佛、一心成佛。一提起达缘师父,礼求就激动起来,眼角中有泪水沁出来:“若没有师父的慈悲啊,我真出不了家!我是在梵音洞出家的。那时的梵音洞啊,来的人很多,吃饭时间已过了,又有人来,还没吃饭,跟师父一说,他就说:‘做饭!’大家对他都很满意。若有剩饭剩菜,他总是自己不声不响地吃掉,把好的、新鲜的让给别人吃。他还教育大家说:黄金珠宝再珍贵,你一辈子没有也没关系,粮食再平常,你两三天不吃就不行了,所以一定要珍惜粮食啊!那时观音大殿正在修建,他和大家一起劳动,什么活儿都干,大家都很感动。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拜佛,然后带领大家上殿,从不间断,大家对他都很佩服。那时普陀山有个小伙子,个子长得很小,大冷天,光着脚在山上到处跑,不知哪里来的,身上没有证件,也没人管他,人家给他钱也不要,师父就对我说:‘你把他收下作徒弟吧。’我说我自己刚出家,怎能收徒弟?师父说你收下他,可以教教他,也可以给他盖盖被子,不要让他冻坏了!我就照师父说的,把他领在自己身边,给他一点照顾。有一次下雪天,他忽然不见了,我到处找,各个山洞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后来他又出来了,我才放下心来,我请他给达缘师父行了个礼,他就行了个礼。再后来,他又走了,不知去哪里了……”
礼求又说,在梵音洞时,师父言传身教,用生活中最简单的事例,随机教化民众,也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他记得达缘师父说过,路上有块小石头,你用脚把它踢到路边去,不让它影响别人走路,你这样做了,你就是在修慈悲心;路上有堆脏东西,人家见了都嫌脏,绕开走,你弯腰将它收拾起来,扔垃圾桶里去,方便了大家走路,这就是在修菩提道。修心修道,就是要靠这样一点一滴积累起来,才能成就佛道啊!
还有必要指出的是,达缘师在主持梵音洞和善财洞期间,坚持不卖门票。他说,从古到今,寺院一直是对十方信众敞开大门的,欢迎来烧香拜佛的人越多越好,哪有寺院卖门票的道理啊?不仅不卖门票,凡有信众来这两个地方吃饭住宿,都不收费,你愿意施舍,就往功德箱里扔一点,你不布施,也没人向你要。尽管如此,功德箱里的钱总是比山上其他寺院还多。按普陀山的规定,每个寺院功德箱里的钱款,要全部上交,需要用钱,再发给你。听说,普陀山大和尚也曾多次表扬梵音洞,寺庙不大,上交的钱是倒最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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