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年食素,有心出离
二.少年食素,有心出离
弥陀十四岁那年,作父母的见他对读书不怎么投入,就想让他去上海学一门手艺,既可开开眼界,也可成以后安身立命的本事。弥陀因自小笑口常开讨人喜欢,有不少人认他为干儿子。他家有位姓董的朋友,住上海虹口一带,见弥陀父母有意要儿子出门学手艺,就让干儿子来他家里住下,安排他去学“外国铜匠”,也就是修理钟表、电器、机械之类的玩意,在当时挺吃香的。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号称“东方不夜城”,灯红酒绿,十里洋场,比起农田围裹的枫泾镇来,不啻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不过,弥陀来到上海,面对着黄浦江畔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面对着商业街上各种各样的诱惑,并没看花了眼,反而对都市的喧闹感到不习惯,觉得这不是一个适合他长久生活的地方。好在董家夫妇都是信佛的,而且吃长素,家里的气氛十分平和宁谧,让弥陀得到一种心灵上的安慰。干妈送给他一本《吃素经》,一读之下,令他豁然开朗,原来吃素有这么大的功德啊。据《大般涅槃经》等经典记载,佛陀曾告大迦叶及其他弟子,一切肉皆不得食,食者得罪。在《梵网经》所列四十八轻戒中,亦列有食肉戒,谓食肉将断大慈悲性种子,故一切菩萨不得食一切众生肉,唯身罹重病者例外。而在中国历史上,梁武帝之以帝王之身倡行戒杀与素食,更成为后世素食者的表率。少年弥陀遂发了个愿,自此开始,我要食素啦。他还看了《醒世经刊》等几本佛教书籍,并进而思考起诸如六道轮回、三世因果呀,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最终要到哪里去的呀等一些问题,想来想去,连铜匠活也不想学了,觉得没什么意思,不久就离开董家回枫泾去了。
说起食素,弥陀家里开着肉铺呢,别人家里不一定天天有肉吃,他家里可不愁没肉吃,现在,开肉铺的庄家小少爷忽然不吃肉了,这在当地还真是一件稀罕事呢。正好,离他家不远有爿豆腐店,弥陀就跟这家豆腐店结上缘了,天天早上吃豆腐浆,中午吃红烧豆腐,晚上吃煸炒豆腐干,豆腐饭也吃得挺有滋有味。
十六岁,经一杭州出家人介绍,弥陀去上海法藏寺,在兴慈法师跟前皈依了三宝。
兴慈法师(1881-1950),浙江新昌人,俗姓陈,生于清光绪七年,七岁时父母先后出家,十四岁在天台山方广寺由其父昭禅法师剃度出家,翌年在国清寺依从镜和尚受具足戒。儿子由父亲剃度出家,这在佛教史上也是不多见的。兴慈法师天资颖慧,二十七岁起即登台说法,在江浙沪一带广获赞誉,印光大师亦曾称赞他是一位有道有德的和尚。兴慈法师三十三岁时在上海市中心吉安路创建法藏寺,建筑风格实用宏大,其法堂能容六百人听经,常驻僧众最多时有三百余人。新兴的法藏寺很快名闻四面八方,时与龙华寺、玉佛寺、静安寺三座古寺并称上海四大丛林。
兴慈法师教会了弥陀如何拜佛,还教会了他念大悲咒。兴慈法师的教诲,令十六岁的年轻人终生受益无穷。他对兴慈法师说,师父,我要在这儿出家学佛,我不回家了。法师说,不行,你父母会追来的,回家去,在家也一样可以学佛修行。
自此,他每天早晚都在佛像前磕头礼拜,每天都念大悲咒,这成为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个内容。拜佛、念大悲咒,让他内心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清静,更令他升起了对出家生活的向往。他对父母说了,我要出家去。
他的话,在家里掀起了轩然大波。父母说,不管怎么说,信佛可以,我们也信佛嘛,你就当个在家居士吧,可以常去居士林走走,你看枫泾居士林,银楼老板还当会长呢。可你干嘛要出家呢,别说我们作父母的舍不得,我们庄家在镇上好歹也算个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出了个“讨饭和尚”,旁人会怎么说呀?
他默然不语。
父母又问他,你在家里觉得有什么不好?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叫我怎么说呢,我什么也不想要,就是觉得心里烦,想要去个清净的地方。你看,大哥娶了两房老婆,两个嫂嫂经常没完没了地吵架,这烦人不烦人?你看,父母还忙着托人给自己找对象呢,要像两个嫂嫂那样,自己躲都躲不及!其实,他吃素以来,天天吃豆制品,对豆腐店里的那位小女子,倒是也曾有过一点意思,可自己的父母对这位豆腐西施却不欣赏,似乎是嫌她家跟庄家不般配,再后来,那小女子嫁给一个强盗去当压寨夫人了!也有人说是强盗抢了去的,内情究竟怎样,谁也说不清楚。反正从此之后,他心灰意懒,更无意那种男婚女嫁之事了。他在家里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自己也知道这比很多穷人填不饱肚子的生活要强多了,可他依然想走出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圈子……也许,弥陀此时的种种想法,主要还是出于对现实的不满和厌倦,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不想要,这跟佛经中所说的“出离心”:“赞叹出离,为最微妙清净第一”、“若有众生乐出离,应当发起菩提心”等等,还未必就可等同,但不容置疑,他的心中已滋长出“出离三恶趣,往人天善趣”的萌芽了,再往前,当就可直趋“出离轮回生死,直趣三菩提”的正信佛道了。
父母以为,一个人若太过悠闲了,也会闲出病来,老六也许就是太闲了,才会生出当“讨饭和尚”的奇思怪想来,不如给他点事情做做,也许会让他变得现实一点、积极一点吧。
于是父母对弥陀说,你要出家,不如我们给你一个窑,你自己烧窑去吧,赚多少钱都是你的,随你怎么用。开窑厂的大姐也帮着劝。弥陀说,稳发财的事,我不想做。
父母又说,既然你不想烧窑,家里的铺子就由你来管吧。弥陀拗不过双亲的一片好意,就把肉铺接手下来。可他不管是自己打秤,还是伙计打秤,秤杆都翘得高高的,从不缺斤少两,只有多添,没有少给,这一来,到他这儿来买肉的人特别多。有的人见弥陀好说话,就要求赊账,他也从没不答应的。到后来,赊的账越来越多,进货的资金都周转不过来,家里不敢再叫他管肉铺了。
接着,家里又给了弥陀一爿小杂货店,叫他照应照应。他故态复萌,别人说:“弥陀,钞票我过几天就拿来。”他明知道这钱收不回来,嘴里还是“噢噢”答应别人。有人来求他:“弥陀,我家里死人了,要副棺材,赊一赊。”他总归点头。还有些小杂货小零碎,他见穷人家急着用,身边又没钱,干脆就送给了别人。他的表弟王慕陶今还健在,八十多岁的王老先生回忆当年的情景说:“人家开店是越开越大,他开店是越开越小,一个小杂货店,被弥陀东赊账、西送人,没有多久,货架上就没剩多少东西了!”
遇上年成不好,各地携老扶幼来镇上乞食的可就多了,只要弥陀看到,总不会让要饭的空手离开。有时,门口有乞食的站着不肯走,家人说:“弥陀还没吃呢。”弥陀听到后总是说:“我已吃过哩。”宁可自己饿肚子,将锅里的饭省给要饭的吃。
家里人看他老是“吃里扒外”,不敢再叫他管家理财了。不过,弥陀的名声倒是越来越大,讲话也越来越有人听了,镇上若发生了什么解决不了的纠葛,找弥陀当裁判,只要他说句话,邻里摩擦往往当场就烟消云散。好些年轻人还以能跟弥陀结拜为荣,他说,结拜可以,但有三个条件,一不许赌博,二不许抽烟,三不许喝酒。跟他结拜兄弟者,果然都把自己管得好好的,这叫那些老是抱怨今不如昔、世风日下的老人们,倒也少操了不少心。不少人见了弥陀的父母,也都比以前敬重,夸奖庄家的老六也成为枫泾镇上的一个人物了,这让弥陀的双亲也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和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