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法并非指上师将他的知识或心得分给弟子,那是不可能的,甚至佛陀也无法办到。重点在于,我们必须停止收集更多东西,反而应将已有的设法出清才是。为了避免收集更多、为了避免继续对自我充电,是有必要去向某位外人讨点什么,以使你感觉那东西是他给你的。如此一来,你就不觉得那是他将你的财产还给你,而认为是他给了你他的珍贵之物,你对上师也会因而心怀感激。这对于自我也具有保护作用,因为你不将它视为是自身之内的发现,而是别人给予你的——是上师送给你这分礼物。
虽然实际上像我们刚才所说,“传法”并非将某件东西给予你,而只是你本身之内的发现。上师所能做的不过是制造适当的情况,而情况与环境可使弟子的心达到适当的状态,因为弟子已到达那里。就像我们去戏院看戏一样,一切都已为你预备妥当,诸如座位、舞台之类,因此你去戏院的事实就令你自动地感觉到自己是在参与某一特殊事件。每当我们去到某处或参与某事时,我们都成为它的一部分,因为环境已经造成。就“传法”而言,情况或许有所不同,不过仍然有一个特定的环境——上师可能根本一言不发,也可能长篇大论地解说一番,或许他会举行某种仪典,他也可能做些相当荒谬的事。
有一则关于印度的大学者那洛巴(Naropa)在那澜陀大学(University of Nalanta)的故事。在佛学史上,他是那一时期四位最伟大的学者之一,在当世,他以印度最伟大的学者闻名,就全世界而言也是如此。他能背诵所有的经文、熟谙所有哲学及一切,但他对自己却并不满意,自觉不过是将所学再发挥出来,然而并未能真正学得箇中精奥。
有一天,当那洛巴在大学散步时,听到一群乞丐在校门口谈话,他们说有一位名叫帝洛巴(Tilopa)的瑜伽大士。他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确定此人即是他的根本上师,因此决定前往寻访。他送食物给乞丐们,并向他们打探帝洛巴的居处,他们告诉他该往何处寻找。但即使如此,他仍花费了大约一年的时间找寻,每次以为找对了地方,又有人告诉他要去别处……
最后,他来到一座小渔村,向人打听瑜伽大士帝洛巴的消息。一位渔夫说:“我不知道什么瑜伽大士,不过倒是有个叫帝洛巴的住在下游河边上。但此人奇懒无比,连鱼也不肯捉,只靠渔夫们丢弃的鱼头、鱼肠肚糊口。” 那洛巴依他指的方向走去。当他走到那里,只见一个很不起眼、看起来连话都不会说的叫化子。无论如何,那洛巴仍趋前礼拜,并向他求法。帝洛巴一连三日不发一言,但最后终于点了点头,那洛巴当作是表示接受他作为弟子的意思。然后帝洛巴说:“跟我来!”于是,那洛巴一跟就跟了他漫长的十二个年头,在这期间备受磨难,饱尝艰辛。
有一次,帝洛巴说他很饿(我提出这个,是因为这就是“传法”的一部分。你看,他正在制造适当的环境),要那洛巴去找食物,但那洛巴是位文人雅士,他出生在婆罗门(Brahmin,译者按:印度四大阶级中最高者)家庭,如今却要跟著帝洛巴过这种生活!无论如何,他还是到村子里去。当时村中正在举行婚宴或某种特别的节庆,刚开始他试着乞讨食物,但是节庆日是禁止乞讨的;最后,他爬进厨房,偷了一碗汤逃出来,拿给他的上师。帝洛巴看起来很开心,事实上,那洛巴还是第一次看到帝洛巴脸上露出这种美妙、微笑的表情,他心想:“这实在太好了,我应该再去弄一碗来!”帝洛巴也表示同意地说还想再喝一碗。然而这一次那洛巴却被捉了,他被打得皮开肉绽,手脚也被打断了,然后丢下他垂死地躺在地上。数日之后,帝洛巴来了,对他说:“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他似乎很生气。那洛巴说:“我要死了!”然而他的上师却对他说:“起来!你死不了的,你还得跟我好几年呢!”那洛巴站起来了,并不觉得怎么样,事实上,他什么毛病也没有。
又有一次,他们来到一条水中生满蚂蝗的运河边,帝洛巴说他要过河,并要那洛巴躺下来当桥让他走过去,于是那洛巴就躺到河里去了。等到帝洛巴踩着他的身体过了河之后,他发现数百只蚂蝗爬满了他一身,就这样,他又被留在河里半死不活地躺了几天。
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直到第十二年的最后一个月,有一天,帝洛巴坐在那洛巴身边,突然脱下脚上的凉鞋对准他的脸抽了一记,刹那间,大手印(mahamudra)的法教像电光般闪过那洛巴的心——他达到了证悟。接着,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帝洛巴对他说:“所有能让你看的都看过了,我全部的法教如今都已传授给你了,将来任何要修学大手印的人,必得向那洛巴求教并接受他的指导,那洛巴就如同继承我的第二位国王一样。”此后,帝洛巴才对他仔细解说法教。
这是“传法”的一个实例。当然,在那个时代,人们比较有耐心,可以付出,也准备付出这么长的时间。但是重点在于,那洛巴并非只在鞋子击中他的头的那一刻才领受到法教,而是在他追随上师的十二个年头中随时随地都在受教,他所经历的所有艰辛与不同阶段都是“传法”的一部分——那是个需要一点点加强以营造气氛的问题。
同样地,某些“传法”仪式也是营造气氛之过程的一部分,包括场所、人物以及所以要说:“三天之后,我将开导你,到时传法。”以这方式,弟子可以在精神上将自己敞开。当他敞开自己时,上师会说几句可能并无重大意义的话,也或许上师什么都不会说,重要的是,上师与弟子双方面都营造出适当的情境。一旦适当的情境产生,突然上师与弟子都不在那里了。上师充当一扇门,弟子是另一扇门,当两扇门同时打开时,即产生全然的虚空,二者全然地合一,这在禅宗的术语中称为“二心交会”。当你终于参透最后的禅机时,双方都不出声,禅师不会说“你对了”或“如今你悟了”,他哑口无言,弟子也不说话,这时有片刻的寂静,这就是传法——制造适宜的情境。上师所能做的不过如此,你所能做的也只此而已。
传法原只是双方面完全敞开,毫不保留地开放。如果一个人能够如此打开自己,即使只是短暂的数秒钟,也具有重大意义,虽然并不表示这个人已经开悟,但至少对“真实”有了惊鸿一瞥。这并非特别令人振奋或恐慌的事,也不一定是多么感人的经验——某个东西刚开启了,有一道闪光出现,如此而已,虽然我们在书中看到用“大乐”、“大手印”、“心的觉醒”或“悟”等种种称呼与名字加以描述,但在实际发生的时刻却是非常简单、非常直接的,那只不过是两心交会、两心合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