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圆满法

提起放下

  • 作者: 圣严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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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放下

孔雀虽有色严身,不如鸿雁能远飞;白衣虽有富贵力,不如出家功德胜。

——《大智度论卷三释初品中四众义》

此偈的表面是说,孔雀虽有华丽的外表,但是不如鸿雁能够远飞;在家人虽然富贵而有势力,但不如出家人的功德殊胜。好像是说,从外表上看,在家人比出家人高贵,其实恰巧相反。

这是出家与在家两种生活形态的比较。很多在家人一生中所追求的不外名利权势,即使不一定受人尊敬,但却要受人瞩目,才算成功。可是很少有人在成功之后不被牵累,直到晚年,他们仍在名利场中打滚而不能脱身。这好比披着华丽羽毛的孔雀,是众目的焦点,受人赞美欣赏;但孔雀尾巴太长,身体太重,飞不高也飞不远。鸿雁是一种候鸟,长得并不漂亮,但在夏季来时向北国去避暑,冬天到了往南国去避寒,翱翔于沧溟,一飞就数千里,如此海阔天空的大胸襟,绝不是孔雀所能比拟的。

这不是说,在家人有了财势富贵,便不能远走高飞,而是因为有家有室、儿孙成群,加上田产房产,要想说走就走可就不容易了。纵然年老退休乃至临终之时,还对眷属产业牵肠挂肚地放心不下。由于不自在,所以患得患失。富贵者更求富贵,有权者希望权加一级,有势者力求巩固势力并加以扩张。自古以来,许多尊贵权势人物,往往至死不愿让出权位,要待子女逼下台,要等后起者赶下台。提得起放不下,是非常痛苦的事。

出家人的功德在于随遇而安、随缘奉献。没有一定要做的事,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没有一定要在世间扬名立万或完成大事业的心愿。如果事实需要,也没有一定不愿见的人和不想做的事。有一位海外回来的学者见我们法鼓山的计划不小,远景庞大,对我说:“圣严法师,你的野心不小。”我说:“阿弥陀佛,我哪敢有野心?随缘而已!如果因缘许可我就做,而且不逃避、不后人;因缘不许可的话,我是不会强求的。野心是想要追求、想要征服、一定要达成什么;我没有野心,佛法要我做的、众生要我做的,在不违背智慧和慈悲的原则下,只要我能做,一定尽力而为。”出家人没有私人的事业和财物,一千家饭,孤僧万里游,在任何地方落脚乃至一晚,就把那个地方当做自己的家来照顾;遇到任何一个人乃至一面之缘,也把他当做自己的家人那样来看待。情深礼隆而不存占有之心,所以能随缘结缘而又能随时放下。此偈虽然是以在家和出家的两种身份做对比,其实,有大智慧的人,不论在家出家,都能提得起放得下,所谓置名利权势于度外,乃至也置生死于度外。如果是非常愚痴的人,不论在家出家,他们的心中也都被名利权势占满。不过出家人的生活方式,若非已经拥有寺院及徒众的大和尚,要想占有名利权势,相当不易。所以,若非道德修养已有相当火候,担任丛林道场的方丈,是要特别留心的。有道的出家人,处处努力建寺,随时可以离开。

知识智慧

有慧无多闻,是不知实相;譬如大暗中,有目无所见。

多闻无智慧,亦不知实相;譬如大明中,有灯而无目。

——《大智度论卷五释初品中摩诃萨埵》

智慧是心地无染,多闻是博闻强记。如果心地光明而不具备足够的知识学问,便不能用适当的语言工具来向人表达自己内心的体验;如果仅有渊博的学问,而无明净的智慧,便等于睁着两眼的盲人,所说所见,都像盲人摸象。

一般人所认为的智慧大概是指聪明或博学。这种人见多识广,反应敏捷,分析和观察深刻而独到。其实,从佛法的观点来说,聪明人不等于有智慧,学问家也不等于智者。离开了自我中心的分别、执著,才是离烦恼而得解脱的有智慧者,那是亲自体验到了真我无我、实相无相的究竟空相。

在这个偈子中,“多闻”的意思是懂得很多佛法,不一定用耳朵听闻,也可用眼睛阅读和用心分析研究经典。释迦牟尼佛的弟子中,阿难尊者是多闻第一,他把佛在各个时段所讲的佛法都记得清清楚楚,被形容为“如瓶泻水”,从佛的口中进入阿难耳中,一字不少、一义不漏地全部承受。但他直到释迦牟尼佛涅槃时,尚未悟入智慧。

尚未成阿罗汉。可见多闻和智慧并无绝对的关系。只有多闻而无智慧,虽然身在光明之中,但好比没有眼睛,看不到光明,无从知道光明是什么?反过来说,有智慧而无知识、学问,只能说自己没有烦恼,但无法用智慧来帮助众生,这好比在黑暗之中,有眼睛却看不到东西,不知道佛法是怎么说的,不会说开悟的境界是怎么发生的。所以佛陀时代有些已证阿罗汉果而没有学问辩才的弟子,遇到请他们说法开示的场合,只好表现几下神通来感化人。可见有智慧而无多闻,多闻而无智慧都不够好。

如法实践

如法应修行,非法不应受;今世及后世,行法者安稳。

——《大智度论卷十六释初品中埵梨耶波罗蜜义第二十七》

此偈是说,若合于正法的道理,应该照着去做,违背正法的观念,便不该接受;不论今生或来生,如法修行的人,都会获得安稳的心境。这四句话中,有四个名词是重点:如法、非法、行法、安稳。

一般人讲“如法炮制”,是依照正确方法炮制药材,才能使人药到病除。此偈是说照着佛所说的道理和方法去做,便是“如法”。“法”是指释迦牟尼佛所讲解除苦难的原则,便是从因果的事实而说有,从因缘的现象说空。佛所说的每一部经,都是为了适应不同时地及听众的情况而方便说法,从不同的角度谈同一个问题,或对同一个问题向不同的角度去发挥。因此,原则只有一个,修行法门则有无量。合乎此原则的道理,不论出于何人所说,都是如法;若不合原则,纵然大家说是佛法,也要视为非法。

佛法的原则是因果法及因缘法,佛法的实践是以戒定慧的三学为基准。“戒”是应该做的必须做,不该做的不得做;自利利他的事应该做,让自己产生困扰、让他人受到伤害的事不该做。“定”是心不受环境的刺激诱惑而动摇,不受内外的困扰所影响,随时随处能使自己的心,处于安乐、安适、安稳的状态,不仅自安,也能安人,使得生活在同一个环境中的人,都能得到同样的安定。“慧”是既能提得起也能放得下,提得起责任,放得下权利,提得起是帮助他人,放得下是心无牵挂。放下以后,心中清清朗朗,提起之时,心中毫不拖累。此叫做如法。

“非法”,是身口意三种行为,不合因果及因缘的观点,违背戒定慧三学的基础。

如果照戒定慧的原则努力修行,便可避免、预防产生非法的行为,则今世后世都会得到利益。现生如法修行的人,身心会平安,即使环境不如意,有种种打击阻碍,但内心不会受影响而产生怨天尤人的烦恼。何况存善心、说好话、做善事的人,多半会受大多数人的欢迎、爱戴和信任。假如今生并未得到外在环境的回馈,也没有关系,还有无穷的来世、无限的前程。

“安稳”是安乐稳定,不受干扰,不愁得失,超越于善恶有无的解脱自在。

剑及履及

闻诸妙道法,不能以益身;如是之过失,皆由懈怠心。

——《大智度论卷十五释初品中埵梨耶波罗蜜义第二十六》

此偈是说,如果你在听了很多微妙的道理,却对自己的身心没有多少帮助,问题就在于没有身体力行地照着去努力。

世间的许多知识分子,读了大量的图书,写了不少的文章,仅在贩卖学问,

口维生,光在坐而言,不能起而行,对人也许有用,于己等于无益。有些学佛的人,读了许多经论及祖师的语录,却不能开悟,也无法减少烦恼。懈怠不精进,能说不能行,是其关键所在。

此处所谓的“妙道法”是佛所说的离苦法、解脱法、成佛法,即是成熟众生的大乘菩萨法。有人听了佛法之后,如饥得食,如渴得饮,奋不顾身,全心投入,深怕时机难再。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很不简单!听到了宇宙人生的大道理,心境立即豁达,觉得死而无憾。可是对佛教来说,仅仅闻道又能悟道,虽也可以死而无憾,如能不死而将经验与其他尚未闻道悟道的广大众生分享,那就更好。作为一个菩萨,听了佛法之后,如果尚未悟道,当然要自己修行自己用,同时也要介绍给别人。这是“自身未度先度人,是为菩萨初发心”。

“闻诸妙道法,不能以益身”,是说听到佛法却不能拿来利益自己,即如禅宗语录所比喻的,走在江水边结果渴死,坐在饭锅边结果饿死,这都是懈怠心在作祟。连举手之劳都不肯,难怪渴死饿死。佛法称这些人为睁眼的瞎子、有耳的聋子、有嘴的哑巴,佛法对他们水泼不入心,听是听到了,但跟他们的生命不相应。

凡事因循,得过且过,虽然手中握有无价宝库的钥匙,却懒得打开宝藏之门,懒得运用库藏的财宝,那就等于没有财富的乞丐。知识学问,贵在学以致用,不用便无用,无用便无

益。凡事剑及履及,精勤不懈,必能利人,也能利己。

禅的力量

禅为金刚铠,能遮烦恼箭;虽未得无余,涅槃分已得。

——《大智度论卷十七释初品中禅波罗蜜》

此偈是说,禅定是最坚固的铠甲,可以抵挡烦恼的利箭,纵然尚未达到无余涅槃,但已在走向涅槃之路了。

禅有两种意思:第一种是四禅八定;第二种是禅定和智慧不二,也就是《六祖坛经》的“即定之时慧在定,即慧之时定在慧”,是中国禅宗所讲的禅。印度的禅有两个层次:一个是与外道相通的层次,即瑜伽派,修四禅八定,浅的时候心止于静,心无杂念;深定时,自己就是存在于无限的时空,这是世间禅,因为自我的价值执著还在。另一个层次是释迦牟尼佛的禅,在四禅八定之上,另加第九定,名为灭受想定,便是超越于时空的执著,名为解脱定,又叫罗汉定,这已是由定发慧的禅了,如果有定无慧即不解脱,定中无烦恼,出定之后尚不能无惑。第九定后,一了百了,烦恼尽、生死断,虽在世间,已超越世间的束缚。

此偈讲的禅是即慧即定的大乘的禅,这种禅可以用打坐进入定境,但有了功夫之后,不一定是在打坐的情况下得智慧。出定之后只要心不受外在干扰、诱惑,也是在定中。所以禅宗说,坐也禅,立也禅,吃饭、喝水都是禅,日常生活即是禅。

“铠”本是古代武士在战场两阵打仗时用来护身御箭的战袍,此处以“金刚铠”比喻禅的力量,就如金刚做成的铠甲,可以保护心的清净和稳定,不会受到心内和身外射来的烦恼箭所伤害。有些烦恼箭看起来是来自身外,其实箭和弦都是出于内心。倘若心定如金刚,身外纵有千军万马的烦恼之箭,也是奈何不了你的。如果心有禅的力量,虽尚未得无余涅槃,仍有一些微细烦恼,但已不起作用;虽仍未得究竟解脱,但已得到若干部分的涅槃功德,尝到了一些烦恼不起的味道。

一般人或刚学佛的人不易到这个程度,但在生活之中多保持一份宁静的心,多保持一份向内看的心,就会少一点被外境困扰的可能。我常告诉人,如果烦恼当前、逆境当道,要向内看自己的念头,不要看对方的情况;或者注意呼吸出入的感觉,不要注意使你烦恼的现象,否则烦恼不易平伏。这实际上就是禅的力量,也是一种定的方法,可使烦恼减轻。

禅能离欲

欲乐着无厌,以何能灭除?若得不净观,此心自然无。

——《大智度论卷十七释初品中禅波罗蜜》

此偈是说,*之乐往往使人沉迷,无法自拔,如果能使用不净观的方法修行,贪着于淫乐的心,自然会如釜底抽薪,无薪火自灭。五欲之中以男女的*最强。男女的*之乐是非常令人着迷的,只要是正常的男人或女人,都会有兴趣。即使是出家人,在未离欲之前,多多少少也有这种倾向,因为有戒律保护,所以不会去做。

佛经中说,人间的五欲以*最乐,仍不如天上的欲乐,则因没有肉体负担,故也没有疲累厌恶感。经中又把五欲之乐和禅定之乐相比,禅定之乐远胜于五欲之乐。禅定是从身心得到松弛、解放,身轻而心安;欲乐只是一时间的刺激、陶醉,而不是神经肌肉的放松,没有轻安之乐,两者相差十万八千里。所以,有禅定经验的人对*就不会那么地迷恋了。而修禅定的方法中,不净观是专门对治*重的。*强烈,一方面表示身体健康,另一方面也显出气质粗浊;也有些人,由于体质虚弱,火气上升,*的反应亦强,这是要命的现象。人非禽兽,切勿让*奔放,造成严重的后果。

不净观是观自身的不净和观他身的不净。性的冲动或反应很强烈时,观察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在不断地分泌,只要一段时间不清洗,臭不可闻。用这个观点看自身不净,欲念会下降;再观他身不净,欲念即平息。有人看到特定形象的男人或女人时,会特别有兴趣,这时就宜想象:掀开这个人的头发之下是头皮,头皮之下是血肉筋骨。如果喜欢他的眼睛,眼睛内部是神经,是脂肪,没有任何可爱的东西。再进一步观想:害病时如何?我见过一位本来很妖娆美艳的女士,当她生病时便非常憔悴,口有胃臭,身有体臭,一点也不美了。再往下想,当美女死了之后又如何?死了几天将如何?死了几个月又如何?只剩一堆骨头,最后连骨头也没有了。修不净观观到这种程度时,就不会再有欲念产生;观到最后,身心没有了,心外的境界也没有了,便入了禅定,其最高境界是离欲,证阿罗汉果。

不过,不净观不容易学,须由有经验的老师教。如果没有这样的老师,欲念产生时,不妨观自己和他人的不净,这样也有用处,至少不会放不下、离不开、不断想追求欲乐。

摄心入定

摄心入禅时,以觉观为恼;是故除觉观,得入一识处。

——《大智度论卷十七释初品中禅波罗蜜》

本偈是说,进入禅定所遇的障碍,是觉和观,若不离开觉观,就不能进入深定。

“觉观”是心理活动现象,又被译为寻伺。粗思绪为觉,细思绪为观;寻求事理的粗性作用,及伺案事理的细性作用,合称为寻伺。这是思考性、探索性的心念,与专注性、集中性,乃至统一性的禅修心态是相违背的。进入禅定时,如果还有觉观,就打搅了定境的完整和宁静;若能把觉和观的心相彻底摆下,就能进入深定。觉观对于分辨好坏善恶而言,是善的心理现象,对于禅定的修行者来说,却是不善的心相。因此《大智度论》说:“觉观虽善,而是三昧(禅定)贼。”

摄心是把散乱的心和攀缘的心集中起来。散乱的心,是天南地北、胡思乱想。攀缘的心,是对外在的环境,不论眼所见、耳所闻、鼻所嗅、嘴所尝,只要是喜爱的就追求、贪取,不顺意的就讨厌、排斥。若要集中这个散心,需要使用摄心入定的方法。有的直观实相无相,念头无物可缘,念头无立足处,便是三昧定境。有的用数息观,把杂念妄想用数呼吸的方法排开,唯一的念头就是数呼吸,等时间长了,功夫深了,就能进入禅定。禅定有深浅之别,入深定之后即进入“一识处”,只有一个自我识存在,其他一切分别识都不起作用了,这个自我不是对外攀缘的意识,也不是对内寻伺的意识,而是还有自我中心的存在,存在于禅定之中,可见若不除我执,禅定再深也未必解脱。

另在禅修的现象和方法上,也用“觉观”二字,不过不是此偈所用的寻伺心。

觉是禅修者的觉受,凡打坐时会产生种种觉受,如冷、暖、呼吸顺畅或不顺、身体清凉轻安等。由身体的现象产生心理的反应,如果执著这些反应就不能入定,必须放下才能入定。

观是观想的方法,如因缘观、数息观、慈悲观、不净观、界分别观等,合称五停心观,我们必须经过这些修观的方法才能入定。如果在入定之后尚有观的方法可用,则表示未入深定。正如坐船过河,若不肯离船,即使到了彼岸也是不能登岸,所以执著觉受及观法,也是禅定的障碍。

更进一步,倘若入了深定而耽着定乐的享受,也不得解脱,必须先将觉观放下,才得入定,然后必须将定境也得放下,方为无私无我的自在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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