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尾声
壤塘之行,使我跟觉囊派结下了不解之缘,离开壤塘后,有关觉囊派的种种传说仍常在脑海里浮现。一年后,我去了一趟西藏。到拉萨后,我特地去拉萨西南四百几十公里处的拉孜,寻访觉囊派的祖寺觉囊寺和它历史上最大的道场彭措林寺。
觉囊寺和彭措林寺都在彭措林乡,听说离县城不算远,可要步行的话一天到不了。正巧,拉孜是上海援藏的对口县,七个第二批援藏干部两个月前刚来此换防,我找到了上海来的援藏干部,请他们帮忙找个顺路的车。县委常务副书记——来藏前在上海奉贤县建委当领导的唐耀兴,一听我想去彭措林,直摇头:“哇,你想去彭措林啊,从县城过去有七十公里,这段路可实在不好走,而且本月初彭措林乡遭受了一场特大泥石流的袭击,整个村子被冲掉了,县上派出工作组,正在那里救灾呢。”
一听彭措林遭了大灾,我更想马上去那里走一趟。
“彭措林乡不在交通线上,那里又穷得很,平时极少有车子去那里。”老唐见我执意要去,想了想又说:“这样吧,过两三天,县里可能要去彭措林检查救灾情况,到时候我通知你,把你带去。”
第二天晚上,中央电视台播出的新闻节目报道西藏谢通门发生六点一级地震。彭措林距谢通门不过几十公里,不知这次地震给当地造成多大损失?这更令人对彭措林心念悬悬。
又过了两天,老唐和张副县长去彭措林,把我给捎上了。路确实不太好,好在不算远,北京吉普颠簸三个半小时,也就到了。
彭措林寺建在当地一座半山的平坡上,主殿面积近两千平方米,赭红墙面与屋檐下的白色经幔相辉映,颇有气势。令人惋惜的是,多罗那他于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建在山顶上的规模大得多的原寺,已毁于“文革”动乱中,现在所见的彭措林寺是“文革”以后新建的。抬起头来,你还可看到山顶上老彭措林寺暗红色的断垣残壁。
多罗那他当年在这儿兴建的寺院,名达丹丹曲林寺,意思是“吉祥永固圣法洲了义乐园”。当时建有殿堂二十座、僧房百余间,住寺僧多达二千五百人。从尼泊尔请来的工匠,为寺院铸造了许多巨型镀金佛像,其中一尊无量光佛像高一楼半,一尊弥勒佛像高两层楼。当时还专门组织一百八十人用金汁抄写《甘珠尔》和《丹珠尔》,耗金千两。
清顺治六年(1649),五世达赖喇嘛令觉囊派改宗格鲁派,达丹丹曲林寺易名为“噶丹彭措林寺”,简称彭措林寺,成了一所格鲁派的寺院,一直沿袭至今。
彭措林寺现主持是年轻的洛桑丹穷活佛,还不到三十岁,自治区政协委员,十三岁时被班禅大师认定为转世活佛,十六岁在札什仑布寺出家,次年来到彭措林寺。我请教洛桑丹穷活佛,彭措林寺过去有多少僧人?他回答说:最多时有三千八百人。三千八百人!比多罗那他主持达丹丹曲林寺时期还多一半哪!这定是彭措林寺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了。现在彭措林寺有僧人四百多,跟当年远不能比。不过,今日彭措林乡全乡人口不过三百四十人,一所寺院的僧侣超过所在乡的总人数,也颇可观了。
说起半个月前的那场泥石流,彭措林乡乡长还心有余悸,泥石流是半夜里突然滚下的,全乡严重受灾二百多人,死亡九人,很多泥石垒就的房屋顷刻间被汹涌而至的泥石流冲淹得荡然无存。据彭措林寺一位八十四岁的老喇嘛回忆,五十年前这儿也发生过一次很大的泥石流,但造成的损失没这次厉害。彭措林寺因建在半山,未受其灾,泥石流发生后,寺院敞开大门,让二百多无家可住的乡民住进来,帮助他们度过受灾后最困难的阶段。
问起前两天发生在谢通门的地震,虽然这里离谢通门不过十几公里,这里的乡民居然都毫无察觉!我不敢说电视台发布的地震消息可能有误,也许,这一带的地址构造有点特别,所以离震中几十公里也感觉不到六点一级地震的颤动?
今日彭措林寺虽是十几年前新建的,但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一些文物,还颇可一看。其中有一根三四尺长的打结手杖,是当年更钦•笃布巴用过的旧物,据说更钦•笃布巴嫌手杖太长,就以神力将手杖打了个结。当你看到这根打了个结的硬木手杖时,你会感觉到你跟更钦•笃布巴的那个时代一下子靠近了……
参观了彭措林寺后,我对主人提出,想去觉囊寺看看,离这儿不远吧。他们告诉我,由于某种原因,那所寺院已经关闭了。我这次沿川藏公路跑了几千公里来到拉孜,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想亲眼看一看更蚌•图吉宗哲七百年前依药林母之请创建的觉囊派的祖寺,哪怕它是文革以后重建的。听了这话,我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回到上海,完成了《走近当代觉囊的法王》初稿后,很想征求一下法王本人对这部书稿的意见,正好,听说云登桑布上师被去过壤塘的焦氏姐妹请去哈尔滨了,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去一趟哈尔滨,总比再去一趟壤塘要容易得多。
动身前两天,我的澳洲朋友王先生来看我,他这趟回国主要是为了处理他在南京一家合作公司的事,一听我要去哈尔滨见法王,当即就要和我一起去,公司的那点事务暂且放一放再说。王先生早先对什么佛啊法啊一概不信,五十年代末中国药科大学的高才生,只相信现代科学,相信可由不同化学分子式阐明的物质结构及特性。可是,几年前他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了好几回不可思议的奇迹,尤其是当半个多世纪前已去世的先人在他面前显灵时,他对可脱离肉身而独立存在的灵魂再也没有任何怀疑。这些不可思议的现象,自然科学没法解释,而佛法的解释则非常圆满,不仅解释圆满,而且还能教你修行,让你的身心通过实实在在的修行得到实实在在的升华。
又见到了法王。
拜见了法王并受到摩顶加持后,晴朗的天空中突然落下大片大片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没多久,房顶上、马路上就一片雪白。焦居士说,这是哈尔滨今年的头一场雪,都说“瑞雪兆丰年”呀,你们来的正好。王先生高兴极了,农历九月,天降瑞雪,肯定是个好兆头。我说这是某种巧合吧,但这种巧合当然是很令人高兴的。
把带去的《走近当代觉囊的法王》打印稿交给了常伴法王左右的健阳活佛。而后,就象刚做完答卷的考生,走出考场后,虽不能说对自己考得怎样心中一点无数,但不到正式发榜那一天,悬在空中的那颗心总规放不下来。
几天后,再见法王,得到法王的首肯,我的心才放了下来。法王说,不要对他个人做什么宣传,尤其不要写他的什么神通,世间求法学法者若执著于神通,会影响对佛法的正信正见。法王说,什么事都不要执著,都要看缘份,因缘不够的事不可勉强,因缘成熟的事自会水到渠成……
因我的请求,法王为作者——我相信也是为广大读者,写了几句勉励的话语。他写的是一手漂亮的藏文,健阳活佛在友人帮助下将它翻译成了汉语:
前出历史持水亮鼓隆,
贤言细语大地松石同。
教证白莲吐蕊溷不染,
祝愿具净六足润宇丛。
应陈晓东先生之请而作此偈
健阳活佛告诉我,自从《藏文文选》摘要刊登了云登桑布上师著的《觉囊教法总义》,不仅埋没几个世纪的觉囊派再度被世人了解,而且作者典雅优美的语言、行云流水般的简约文风,受到藏语专家的高度推崇,法王也可以当之无愧地说是一个藏文大师。就拿法王为你写的这几句偈语来说,它用的是古藏语,类似于汉语中的古汉语、文言文,虽然看上去没几行字,若没相当的文字根底,是绝对写不出来的,你用藏语来读它,富于音律,朗朗上口,就象在诵读一首隽美雅典的古诗。法王在偈语里写到的云啊、龙啊、莲花啊、蜜蜂啊这些最平常的东西,使用的却都是古奥而带有特定佛教色彩的语汇,他和友人费了很大劲,从藏汉佛教大辞典里才查到了这些古奥的词语,虽把它们的意思翻译出来了,但不足以表达出藏文原有的韵味。
藏密偈言,多寓深意,藏地高僧大德所作偈言,有些要过若干年甚至若干世纪旁人才能完全明了它的全部涵意。法王写的这几句偈语,从字面意思来理解,很象一幅幅淡彩水墨画,意境悠远恬淡而蕴含佛法哲理。你看呀,那一幅幅令人神醉的画面——蓝天白云,宏荒宇宙,觉囊派的历史,可一直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由古及今,时轮金刚问世,如天龙在苍穹中发出吼声,震动了四方;描述觉囊派和时轮金刚的这一著作,语言优美贤细,好比大地上的绿松石一般珍贵洁净;洁白无瑕的莲花,蕊吐芬芳,出淤泥而不染,当今浊世,学佛修佛,最要紧的就是这种白莲般的清净心;勤劳的蜜蜂,嘤嘤嗡嗡,不断采花酿蜜,奉献一片爱心,佛法的精髓,正是这种自利利他的菩提心……
这样的理解,自然还是比较表面的,若要更深一层地理解法王法语中的深刻涵意,那只有留待将来的某一天了……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